秦恪想让自己释然无谓起来,心里却憋闷得慌,莫名还有股酸劲儿四下里游蹿,指尖都泛着麻。他虚拢了拳撤回绯袍的大袖中:“童纲也该回来了吧。”曹成福候了半晌,没曾想却等出这句话来,不由一怔,却也没敢多问,赶忙应道:“没错,白日里刚到的信儿,西北三边都巡过了,正往回赶,估摸着也就是两三日吧。”“传句话过去,其它不管,叫他明日关城之前来见,要不然就自个儿脱衣服到诏狱领罪。”他语调没变,却悄无声息地放出狠话来。曹成福不由抽了下脸,几百里的路程,一日半的工夫要赶回京来,除非是换马不换人,什麽要紧的事儿至於这麽折腾?不用问,显然还是因为那件事不顺气儿,存心要找人麻烦。他应了声“是”,略想了想又问:“照督主之前的吩咐,老祖宗那里是不是也……”秦恪斜瞥了他一眼,眸光微凛,拂手掸着袖子:“老祖宗在宫里一辈子,经过的风浪比咱们吃过的粮都多,用得着多嘴麽?要是没个知觉,也不会叫那丫头去见了。”“奴婢糊涂,督主说的是。”曹成福嗬腰打躬,脸上仍带着疑虑,“不过,奴婢以为,督主是老祖宗最知近的儿子,就算有话也该先知会督主才是,没来由跟那丫头说什麽?咱们也探不出信儿来,要不要……”秦恪摇手打止:“老祖宗有老祖宗的打算,不叫知道,那是替咱们着想,别琢磨着去打听,只当什麽也不知道就成了。”他略顿了顿,抬手点在那张画卷上,向前一拂:“把这个也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尤其别着了那丫头的眼。”这话其实压根用不着吩咐,曹成福却从中听出赶人的意思,上前将东西收了,却步後退,又定住步子觑他:“户部徐大人从後半晌便在等了,督主今儿还见不见?”秦恪徐落的目光微顿,指尖在几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探手拿过茶盏:“我就不见了,你去送一送,再带两句话,如今宫里和朝堂都是多事之秋,徐大人在内阁须得稳得下,站得住,连着张阁老在内,天大的事儿咱们也得同舟共济。还有一句,徐大人是治国之才,更是重情重义的人,可再关切也不能光搁在心里,有些话还是得说出来,别人才能闹个明白。”前一句用意倒是清清楚楚,後面这话便叫人费解了。曹成福懵懂地记下,打了个躬便退出去。秦恪木眼盯着那盏茶,发愣似的打量两下,才贴唇轻抿,竟觉淡然如水,品不出半点滋味来,蹙着眉刚搁下,就看曹成福急急地转了回来。“督主,坤宁宫那边刚来报,太皇太後今儿不知从哪翻出一本脉案来,像是虞院使留下的。”日薄风柔日影渐移。散淡的光斑悄无声息地爬上袍摆,膝襴间横绣的麒麟被暖晕成一片熠熠的淡金。萧曼低着眸像全无所觉,也没防备天上那丛云已飘了过去。透窗而入的阳光一下子变得亮眼刺目起来。侧头回避之际,蓦然醒觉,阁内朗朗的读书声不知何时已停了下来。她回过神,见吴鸿轩正在那本摊开的《四书集注》上指点讲解着。澜煜也不似从前那般敷衍应付了,反而真像弟子聆听教诲般聚精会神,时不时还插口问上几句,再由吴鸿轩解惑释疑。不知不觉中,他们竟已熟络至此,加之前几天在後园玩耍赏画,尽兴快活之後,两人之间便愈发显得融洽了,这孩子更对他的才学隐隐生出尊慕之心,现下连听讲经筵也正正经经的用起了心。课休的时候已到了,可瞧这两人全情专注的样子,一时半刻间只怕还歇不得。她刚才还在盼着快点结束,好得空把事情跟吴鸿轩说了,这会子心里又突然打起退堂鼓来,甚至有点巴望着课讲得再慢些,迟些,能延搁一刻就是一刻。然而,焦芳交代下的事关系重大,尤其是秦恪,当真耽搁得起麽?等来等去怕不是个法儿,也不能这般犹犹豫豫,或许早就该拿出个主张来了。萧曼正这麽想着,吴鸿轩那边却翻手合了书本,起身拱手道:“陛下聪颖明达,於这忠恕待人之道已有所领悟,实是我大夏之福,万民之福,但尚须继续反复品读揣摩,方可深悉其意,今日权且到此,请陛下用膳歇息,臣这便告退了。”刚看着还没完没了,一转眼没见就要走了。萧曼暗觉奇怪,瞥望间见他也不着痕迹地觑过来,倒有几分像瞧出了自己的心思似的。她心下微窘,赶忙绷着正色恭敬的样子移过目光,看澜煜也欠身回礼,便踏前一步比手做请:“我送吴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