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谁语京师向西三十里,官道也越来越难行。等过了金山陵,再折转向北,沿路已没有坦途,崇山峻岭比比皆是,绵延相连,左右横亘,成了天造地设的森严壁垒。然而,再往里深入才知道这其中风光迥异,别有洞天。车子行了那麽久,当是已到了山谷深处。风被重重阻隔在外头,渐渐已听不到那种尖锐刺耳的呼啸,依稀只还有些轻如喘息的声响。这时候该不会再生出什麽岔子来了吧?萧曼心里这麽想着,终於耐不住那份气闷,抬手去撩旁边老蓝布的帘子,但也没敢真的全打开,只撩了巴掌大的一角,探眸向外望。天色依旧还是晴好,群峰环抱间树幽林静,曲水绕溪,鸟鸣虫啾,扑鼻都是花木的馨韵。果然是这处险峻形胜之地中难得的风景妙处,若不是已作为帝陵吉壤的话,还当真会叫人衷情神往。从这里望过去,已能看见朱红色的外落城墙,歇山顶的五洞正门巍然耸立,却好像徒然只具气势,丝毫瞧不出宫里那种人气。但她不得不来。自焦芳请旨守陵之後,便极少有消息,轻易也绝不让人去瞧,这次却突然叫人来传信,显然是有不得不说的话了。上次随秦恪来是半年前,当时便查知他身子比在宫里时差了许多,神疲乏力,血气也十分虚弱,留了的药方也不知用的如何,细思起来还真不能让人放心。但转念想想,以焦芳为人处世的性子,似乎又不会因这事如此刻意,尤其是那长随谈吐间微带闪烁的目光,不由更叫人生疑。难不成是关於秦恪的?一想到他,那颗心立时便揪紧了,脑中却反而迷乱,愈发琢磨不透这其中的用意。萧曼叹了口气,撤手撒开帘子,默然坐了回去。没过多久,身下便觉平稳了许多,似乎已到了陵寝外条石铺就的道路。她竟然反而坐得吃力,也就在这时,便听到前面勒马叫“吁”的声音。车子停住,那长随揭开轿帘,木着一张脸搭手扶她下来,引着往前走,循外罗城墙一路向西,堪堪转过拐角处,就望见前面稀疏的桃林中那两间草庐。那里便是焦芳守陵所住的地方,堂堂司礼监掌印,野居陋室,想想也叫人嘘叹。她暗暗难过,跟那长随过去,刚到近处就听到里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胸口又是一紧,朝那长随看了看,见他也不言声,朝里面比手做请,便点了下头,推门而入。刚一进去,尘灰混着药汤的味道便扑鼻而来,外面明明天光正亮,屋内却暗漆漆的恍如黄昏。萧曼看到躺椅上那伛偻干瘦的人正歪在一边张口大咳,不禁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捧了铜盂接在他身下,又虚拢着拳在他背上捶拍。“干爹,可是……可是胸闷得厉害麽?心肺处如何?”焦芳正浑身颤抖,咳得面色青白,说不出话来,只稍稍抬手摇了摇。萧曼已摸出他心肺间震荡极大,显然是阴火虚燥,肾气也已大损,或许已有咳血的症状,不由更是难过,也不敢再多说,只继续替他抚揉催呕。过了好半晌,焦芳才将卡在喉咙里的那口痰吐出来,额间起了一层虚汗,靠在躺椅上喘息,半阖着眼打量她,脸上却是慈蔼的笑意,忽又蹙了下眉:“怎麽回事……比上次见你瘦了这麽多?”他半点不提自己现下的状况,反而一眼就瞧出她的面色不好,语声中满含关切。萧曼只觉眼眶酸涩,一边笑着摇头,一边拿帕子帮他抹着口角的残涎:“我没什麽,最近宫里事情多了些,歇得……不大好,干爹你……”“我没什麽。”焦芳带着喘息苦笑,“等顺了这口气就好,嗬,这老病根子怕是要带进棺材里。”他掩口又轻咳了两声,追问道:“为了什麽事儿歇不安生,八成是恪儿吧。”那定定望过来的目光不像是猜度,倒像已然知道了什麽。萧曼暗吃了一惊,面色微窘,耳根也有些热烫,急忙遮掩:“干爹误会了,师兄这些日子也是没白没黑的不得安闲,我怎麽会去跟他置气……”刚说到半截,立时醒觉这话像是不打自招,自家便将底揭出来了,当即语塞,口中吞吐期艾起来。焦芳眼中笑意更甚,只点头叹了一声:“这说得是,恪儿大事上拿得稳,你也从不糊涂,可他的脾气我知道,有时候会由着性子来,全不管人家心里头盛得下盛不下,到头来还是得你多担待些。”明里不说破,却像点得更透。萧曼弄不清他究竟是已经知道了,还是全凭看人的功夫便能瞧出大概,总之是不愿再揪扯这事,随口应了一声,便转身到旁边的釜灶前,揭了盖,拿筷子拨弄着里面的药渣检看:“干爹这症不能再拖了,回头我写两个方子,一个调理,一个进补,过些时日应该就有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