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曼索性也放开心怀,陪他一起玩耍。手上那只红墨的纸鸢此刻早已远远飞出了後院的朱墙,又淩越过不远处那座十余丈的阙阁,稳稳高悬在半空里,从下面瞧只有半掌大小的一片,隐隐还能听到上面的竹笛呼哨有声,恍若真的鸟禽在啾啾而鸣,愈发显得精巧可爱。这麽瞧了一会儿,胸中不自禁地又通畅了两分。身在穹天之上,可以俯瞰广袤,也可以遥望更远,不像在这宫苑里,几道高墙,几座殿宇便是眼界的极限,即便憋屈得厉害了,了不起也就是茫然抬头望一望天上的日升月落,朝霞暮云,聊以慰藉罢了。不过,风筝飞得再高,线还是攥在人手里,终究逃不开束缚,等这股高兴劲儿过了,便也飞不得了,依旧锁在房中与尘灰作伴。如此想来,倒也没什麽可羡慕的,只可惜她连这片刻虚假的自由都没有。萧曼暗叹了一声,回过眼来,才发觉这片刻没留意,澜煜那只青色的纸鸢竟越放越低,这会子已从半空间坠到了阙阁顶层的檐头下,而且还在往下沉。他抿唇皱眉,满脸暗中较劲的样子,一边扽着线绳,一边牵拉着四处跑,想把那青鸢重新拉起来,却全然不得其法,旁边的内侍想上前帮手,却都被他推开了。这孩子虽然幼小,但也极要面子,认准的事情轻易不会放弃,有时还真有股子倔劲儿。萧曼瞧着不由叹笑,但想想自己方才只顾出神,竟忘了该照拂他才是,心下也微觉愧疚。这时那青鸢已沉到了阙阁的半腰处,眼见就要坠落,赶忙上前帮他稳住,再依着风向重新牵放,没多久,那青鸢便徐徐上升,爬到了空中高处。她放手不再相帮,又将手中的线拐缠绞了几圈,把红鸢收到青鸢旁略低的地方,两边相隔不远,便不再动。也不知是这里不如高处气流稳当,还是风忽然大了些,两只纸鸢不再悬停得稳稳当当,而是忽左忽右,摇摆翩跹,遥相呼应,连抖颤的样儿都是出奇的一致,瞧着还真像一对相伴相飞的鸟。萧曼蓦然生出一股刺痛之感,可又觉不出痛在哪里,线绳仿佛并没牵在手里,而是紧紧缠在那颗刚刚平复的心上,促然绷紧的揪扯让指尖也轻颤起来。她赶忙死死抓住线拐,半点也不放松,才能稍稍缓解那种揪扯的痛。“秦祯,你看,你看,这两只风筝飞得好像啊,就像是一对儿,分也分不开!”澜煜这时忽然兴奋地开口叫着。“一对儿”那三个字硬钻进耳中,萧曼额角不由抽跳了下,回神冲他挤出一丝温然的笑,却应不出声来。澜煜却没看出她神色间有异,仍是兴致勃勃,忽然又若有所悟道:“哎,前些日子我读的那首什麽〈长恨歌〉,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秦祯,咱们俩这就叫比翼鸟吧?”萧曼浑身又是一震,登时愣住了。怔怔垂望,那张稚嫩的小脸上只有发自内心的愉悦,圆活的双眼中也看不出一丝异样之情。孩子哪里懂得那些事,不过是读了那首诗,瞧这两只纸鸢的样儿便顺口说了出来,纯粹只是个无心的误会而已,只是自己心有所感,所以才会听出歧义来。她轻摇了下头,索性也笑着打趣道:“陛下这就差了,主子是主子,奴婢是奴婢,就算要比也只有比在陛下将来的皇後娘娘身上,方才那话若叫人听见,奴婢只怕是连宫里都呆不下了。”“就说句话而已,谁敢不叫你呆在宫里了?”澜煜倒好像当了真似的,凛色轻哼:“我是皇帝,我的话便是圣旨,谁都不能说不是,以前秦恪是这麽说的,现在吴先生也是这麽说,谁敢不听话,我就下旨整治他们。”他当真摆出一副帝王至尊,威服天下的模样,但只一霎便就绷不住了,转而又眉舒颜笑地望她,又带着些忸怩道:“其实我就在想……嗯,秦祯,你要是母妃那样的女子就好了,以後我便册封你做皇後,也省得整天对着那些还没你好看,又不喜欢的人。”怎麽说着说着,还真绕到这上头来了?萧曼没听过这种话,也没想过会被人这样当面表情,也亏了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若换做任何一个男子,刚才的话便十足成了调笑的浮浪之言。不知怎麽的竟想起秦恪从前的种种言行来,若说浮浪无形,还有人比得上他麽?可为什麽自己却偏偏不生厌呢?她耳根微烫,不愿再继续纠缠这事儿,目光瞥移间,猛然见远处小径上一个人缓步走近,面目依稀相熟,又看了一眼,猛然想起竟是焦芳贴身的长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