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传来细碎的窸窣声,像是榻上的人正自起身。要自己过来?秦恪微感吃惊,不知是她会错了意,以为方才是故意招她相见,还是在宫里待久了,事事都学会了圆通得体,所以才这麽着免得难堪。如此一来倒也好,阴差阳错明里暗里倒是都顾全了。脚步声不促不急地响起,没几下就到了近处。他也将双手负到背後,正要侧过身去,就听到木框轻磕的声音,那扇门竟从里面闭合了。怎麽,原来会错意的是他麽?秦恪心头一颤,霎时间涌起难以言喻的失望。倒是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当面撂脸不见。不过似乎也怨不得这丫头,草木尚且有几分韧性,何况是人呢?当初是自己绝决地将她挡在了门外,现下还能怪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麽?就这麽了结了?也罢,省得相见尴尬,也落得干净,否则若是看到那张为己流泪憔悴的脸,怕也没什麽益处。“有吩咐麽?”里面忽然低低地问,未作假音的语声却已哑得不成样子。她还在,没有走。秦恪望着棂花间的高丽纸上映出暗色更沉的剪影,竟然说不清究竟该算是浓还是淡,那颗坠沉的心蓦地停止下落,不上不下的悬吊在那里,绷紧的扯痛似比方才更加难受。想说,开口却是这麽句话。吩咐?还真是冠冕堂皇的口气,他和她之间便真是上下主从这麽简单麽?秦恪只觉有团火从胸膛里窜上来,烧燎着喉咙,嗓间也不自禁地开始灼痛。“旨意一趟接一趟的往司礼监传,不是你想见本督麽?”他闷哼出这句话来,滚热的喘息烫得鼻腔也发疼了,可这句揶揄反呛的话一出口便有些後悔。惯常不都是这样起头麽,难道还叫她一边难受着,一边上来就软语温存?他低声叹着,负在背後的手有意无意地垂了下来,却没有再抬起,目光凝着那道模糊的倩影,明明就在门後,咫尺相隔,却好像永远也触及不到。里面也是一声低低的惋叹:“是我这两日太着行迹,引得陛下使性子……请督主恕罪。”她没出言解说,也没直承相认,却依着他的话将这“罪名”背在了身上,恭顺中又带着无奈。这是干什麽?打算像底下那些奴婢一样,顶着一副敬慕的假面孔,只做个听命行事的傀儡麽?秦恪只觉那口闷气又顶了上来,额角也促促地抽跳,可回品着她刚才干哑的语声,又觉那话像是说得心甘情愿,不存丝毫芥蒂。自幼在宫里长大,後来又兼领着东厂,形形色色的人不知见过多少,早练成了火眼金睛,有时也不用问话,单瞧个样儿,便能一眼洞穿对方的肺腑。可这丫头却是个例外。打从第一次见,那种渗进骨子里的硬气劲儿就有点捉摸不透,更无法言喻。後来到宫里,她眼中的倔强仍然时不时出现在面前,内中的冷漠却渐渐淡了,多了几分安适,慢慢有了笑容,也开始会说闲话,甚至还会胆大包天的数落他的不是。宫里还有哪个奴婢敢如此麽?她确是与众不同,到如今也一样,再心酸难过也不会叫她真的倒下,捱过这口气之後,依旧还会好好地站在那里,重新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像蒲草的种子,风卷不散,反而叫它自由自在,无论落到哪里,便又种下另一段宿命的缘。她和他不同,既然在这里本就是错,那便不该再错上加错。他也不是她,既然跟不上,就不该横加阻挠,将她也牵累了。他笑,唇角撩起却僵在半途。“没你的事,陛下那边本督自去理会,以後……也不必管了。”原本已想得坦然,这话却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能听到牙关磨蹭的声音。周遭略略亮了些,日头出来了。秦恪没回头看,目光垂垂而定,新霞的淡金色从背後涌过来,漫上门扇,那纤柔的倩影蓦然淡了许多,依稀只能看出个轮廓。“奴婢懂了。”里面应承的声音比之前更低,顿了顿又续道:“之前……是奴婢处事不周,思虑浅薄,以至生了这些岔子,但请督主放心,从今以後,奴婢会谨守本分,无论对人对事都不会再有半点妄念,只要留在宫中一天,便会想着替督主办好每一样差事。”一番表明心迹的话,若是从前听着自然是顺耳合意,如今每一个字都像针芒似的,戳刺着胸中那颗心。或许这是最好的安排,不必搅缠其它的东西,清清楚楚,干干净净。“想明白了就成,先好好歇着,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