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硬生生地听完,有意无意回得却是头次见她时撂下的那句话。里面轻“嗯”了一声,像叹息,更像幽咽。门扇微颤了一下,脚步声曳缓地响起,高丽纸上的影子很快便淡无踪影,只剩下一色微黄。外间更亮了,日光一簇簇穿过棂花从背後透过来,淡淡的黄也很快显得苍白无力。他漠着眼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缓缓抬起手来,抚在门扇上,轻轻摩挲。半面宫妆脚步声远去,连廊间的回响也听不到了。萧曼这才醒觉自己又和那日在雨中一样,一厢情愿地抱着无聊和痴傻在等。那颗被烧化的心已燃透成灰。残烬的火星依旧灼烫,却觉不出痛在哪里,整个人都是木的。她费力地迈开腿,脚下像踏着蓬草棉絮,每一步都是虚浮不实的。勉强挪回房中,人已经摇摇欲坠。终於支持不住了,她双膝一软,扑倒在榻上,把头脸顺势深埋在衾被中,掩拭着夺眶而出的泪。究竟怎麽了?这些话先前早想通了,说出来也平常得紧,而且她也没什麽伤人的言语,简简单单,平平静静,把之前的一切做个了结,权当什麽事也没发生过。两人都回到本初的样子,不是挺好的麽?可她就是想哭。十六七岁的年纪,胸怀初放,头一次懂情,头一次用情,结果却是思恋成空,痴心成孽。他是什麽身份,什麽心性,还不清楚麽?原本就不该抱有丝毫寄望,如今落得这样,或许就叫做咎由自取。可於她而言,一旦倾心相许便是刻骨铭心,至死不渝,为什麽他却偏偏可以这般轻巧的若无其事?倘使真的不曾对她有意,何以要凭白做那些撩人心扉的招惹,又为何为无关的人和事怏怏生愠?难道连那枝头捋惨的玉兰也是在刻意作伪麽?面颊紧贴的棉料已湿透了,那股子凉染遍全身,暮春时节的清晨也像深冬的寒夜。她胡乱将被子裹在身上,抱紧双臂蜷缩在里面,索性也不再想,就让泪水放恣地流,但委屈和难过并未得到丝毫宣泄,反而汇集在一起,愈发加剧,让身上的寒凉更加难忍。哭了好一阵子,气力也仿佛耗尽了,脑中泛着迷糊,只是漠着双眼,低低地抽噎啜泣。目光微迤间,不经意地又望见几上成摞的彩漆方匣。那是昨日晚间徐氏带来的,明面上说是徐侑霖感念她的好处,这次入京特意从浙地带了些土产来相赠。前後就只见了一次,也不过是随口寒暄,照规矩见礼招呼罢了,哪曾给过人家什麽好处?现下官阶连升,又回京入阁,都是秦恪一手安排的,凭什麽反而对她这般感念?官场上从来都是真真假假虚与委蛇,这等暗中巴结的事儿原也不足为奇,可因为徐氏的那番话,一切都显得另有深意,全都变了味道。徐侑霖当年初放外任时,曾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懂得医术,样貌和她也有几分相似。这话貌似留着余地,却是在暗中点醒,实有所指,那女子的身份仿佛也被她说得昭然若揭。怎麽会有这样的事?萧曼只记得自己从小便生在京中,长在京中,家境尚好,又有父母疼爱,着实没什麽缺憾,尤其是母亲离世前,日子几乎是天堂般的无忧无虑。至於当年的事,母亲从没有提过,她无从知晓,也不会去问,就连川南鲜家这一节都是入宫後才知道的。莫非正因如此,母亲当年真的曾经在浙地行过医,也真的识得那徐侑霖,两人……如此一来,那自己的身世岂非也……她浑身打着寒噤,阖眸将双臂抱得更紧,一刹间脑中浮现的全是父母相濡以沫,阖家欢愉的场景,那些全是她亲眼所见的真实,不止现在,也是她这一年多来叹息流泪时唯一可供慰藉的回忆。若连这也是假的,那过往的一切,连同自己都将变得虚无缥缈。这一夜已想得太多,她着实不愿再去触及,可又无法自已,咬着唇让痛楚激刺自己不会心生麻木。周身都缩紧了,孤寂无助,让这份冷越来越难捱。有些事就像付出的情一样,只能深埋在心里,不能对人说,也没有人可以说。然而他挺拔的身影却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在脑海中,尤其是那蟒袍上鲜赤的红,仿佛盈运着热力,竟让她蓦然觉出几分暖意来。为什麽要想起他,不是徒惹伤心麽?况且这样的事十之八九他早就知道,说与不说也没什麽关系,既然中间都撇清了,不管以後如何,这条路都只能由她自己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