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嬉笑着打诨,熄了灯,一盏盏摘过去,须臾便只剩最後那三两个,廊间眼瞧着愈来愈暗,一切都仿佛又蛰回了这片浓沉的夜色中。突然间,一片红从黑暗更深处的院门外涌了进来,竟是血火一般醒目。“是二祖宗!”不知哪个低呼了一声,那专管熄灯的内侍恰巧卯足了劲儿鼓气欲吹,万万不料被这一惊吓得岔去了半口气,另外半口回噎进喉咙里,登时呛红了脸,赶忙捂住口唇,硬憋着没咳出来,狼狈招呼其他人恭敬立着相候。那团血一般红的“火”很快便到了月台上,踏阶入廊,从身旁风也似的掠了过去。几名内侍打着哆嗦,赶忙丢了手上的家夥,趋步随在後面。“不必跟着,各人干各人的差事去。”秦恪脚下不停,一过殿门便转进通廊。几名内侍闻言赶忙止步,为首的那个细眼眨巴了两下,怯声又回了句:“禀二祖宗,陛下昨儿晚上歇得迟,已传旨免了今日的朝会,恐怕且得……”“不碍着,本督在这里候见就是了。”淡漠的声音随风附耳,“我瞧这里也忒闲了些,回头调几个人去内官监,重新发付差事吧。”说话间,余音已在远处,只留下那几个立在原地缩颈寒噤不止的人。通廊里的灯还没熄,一盏盏白森森的,看不出丝毫暖意。秦恪在批红的隔间门前略停了下,书案上没有往常堆积如山的乱眼,反而干净得让人不舒坦,但砚盂笔墨的摆放依旧如故,尤其是那只茶盏,几乎还搁在原处没动。她也没来过麽?或许是不愿再瞧,又或者是压根儿就没乐意呆在这里过。他轻翘了下唇,眼神却是漠的,回头继续朝前走,步子有意无意地慢了,也没走多远,便从前面的小厅折进窄廊。那里头照旧只点了几盏灯,昏默中瞧着像萤虫一般,连方寸间大小的地方都照不亮,只是聊胜於无罢了。前头不远就是那处隔间,紧闭的门内一片漆黑,没有半点光。秦恪心中涌起一丝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来这里有意思麽?似乎没什麽好说,也想不出有什麽能说,可就是觉得心魂都被绑缠着,线的另一头绑在这里,自然而然就被牵了来。如此粘粘连连,不干不净的,竟有点不像自己,想想也好笑。要不就走吧,到外头等着,天明应付那孩子几句便出宫,不着她的眼目就是了。身子已半转了,脚下却纹丝不动,仿佛上了钉,生了根似的,连带着腿胯也在发僵,死活也拧不过这个弯来。要不还是去瞧瞧?趁还睡着,悄悄地进去瞧一眼,谅她也不会知道。一旦动了心念,似乎就不容自己再有半分转寰的余暇了。秦恪慢慢挪开步子走过去,到那隔间前,轻吁了口气,抬手去推门,指尖将要触到木棂时,蓦然就觉里面的鼻息声有些异样。他顿手微诧,眉间蹙起,心头怦然一动,岔开的指平摊成掌,贴到门扇上,内劲轻吐,那门便闪开约莫半寸宽的缝隙来,竟没发出一丝声响。黑暗透过那道缝隙漫出来,一霎间便淹没了手背。他像不敢深进,没再多推半分,就从那道窄缝里望进去。暗色杳冥,在眼前盈迷了一阵,里面的物事才渐渐显出轮廓。她的确在榻上,但却没睡下,只是抱膝坐着,螓首深深埋在臂弯间,背心似还一下一下地微微耸动,貌似平缓的呼吸间促促地起伏着,恍如哽咽,又像低泣。就这麽干坐着熬了一夜?平常居然还信誓旦旦地说他来着。秦恪望着那凄苦无助的人,心头猛地锥刺般痛起来。就在这时,那毫无颜色的淡影忽然一颤,抬头转向了这边……春阁寂寂昏默中,那一瞥盈盈如水。像碧波间漾动的粼光,又像夜空里促亮的星辉,一霎便透穿了那片黑暗映入眼中。秦恪仰身微撤,避开那道窄窄的缝隙。明明正该在茫然怔神,怎麽才刚稍稍一窥,便被这丫头知觉了?他没料到她会突然朝这边探望过来,这一躲也着实有点尴尬。从来都是瞧着别人在跟前惶恐局促,自乱方寸,什麽时候轮到他也生出这种措手不及之感了?秦恪还没被人看破过心境,方才那始料未及的一照眼似乎将所有都和盘托出,无从隐藏。这时候再走是不成了,不管那丫头怎麽琢磨,光想想这份“此地无银”,搁不下放不开的嫌疑落在她心里,自己便挂不住这张脸。可就这麽进去,便真能坦然相见麽?假装若无其事的和她面对面,他似乎更干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