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里的意思已昭然若揭,就差直眉楞眼地说出来了。萧曼双颊盈盈地起了燥,实在不知这种事她是如何瞧出来的,总不成“为情所困”这四个字就刻在脸上,一望便会知道吧?“这世上的人但凡凑在一块儿,无非就是有名分没名分这两种,不管哪样,碰到知心的那是造化,要是没个冷热,那也是命里注定,哪来那麽多你有情我有意去?何况宫里这等时时处处都要睁眼留心的地方,更不要有什麽指望,说起来尚且不如民间呢。”徐氏似也没想叫她回答,身子稍稍探近,唇边犹带着微笑,目光却已转为正色,握住她的手轻拍:“我这辈子便是如此,二十多年,瞧着人的时候少,见天里不是坐在亭里看天,就是摆弄那些盏盏罐罐,月月年年,所谓的风雅事也咂不出味道来了。不说别人,就是我那兄弟都叫人羡慕,当年初放外任到浙地时,曾遇上一位姑娘,难得心性也和他相投,虽说最後没走到一块儿,但总归是有段舒心的好日子,想想便叫人羡慕。哦,那姑娘当年也是行医的,样貌也跟你有几分相似。”流水溶溶人总是那麽怪。风雨来时受不得吵人的聒噪,可真等安静下来,又觉那种扰心乱耳的感觉其实也没什麽不好,甚至还颇堪回味。这大约便是伪性矫情,想想也觉好笑。从对面那扇窗能看到外头的廊。夜色浓沉,檐头下的风灯也显得比之前亮了些。散晕的光一溜接延过去,连片交混在一起,恍然像是落雨成帘的样子。只是廊内已看不到那如雨一样凄冷的纤影。当时什麽情形,如今连个囫囵大概都记不清楚了,似乎就是雨一直下,她一直在等,如是而已。可当闻声相望时,她疲惫但满怀欣喜的目光却深深印在脑海中。那时候她的眸澄澈如水,干净得没有半点微瑕,足以让人心头怦动。然而,他却选择视若无睹,又亲眼看着那双俏目中憧憬的光黯淡下去,最後变得死水无澜,再一个人孤单地走入雨中。那一刻,他也想到院中淋一淋,就像送别生身父亲的那夜,让雨把自己冲濯干净,仿佛在烧灼的心也能稍稍冷却。但那一步终究没有迈出去。世事不同,人与人也不同,他已经习惯了背负着仇恨的日子,周旋於冤冤相报,尔虞我诈中。拿出真心来好好待一个人?似乎不是他该想该做的事,因为有的情不能欠,有的债还不了。尤其到了现下这时候。蓦然风起,漫窗裹进来,拂乱了案头的烛火。秦恪回眼垂眸,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又落在了面前那张纸笺上。许久没见过这种淡青色的笺子了,上次还是去岁在西苑琼岛的神霄宫伴驾占醮时,以松枝点燃这东西写就的清词,焚祭上苍。除此之外,这玩意儿再无它用,宫里也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用。然而,现下这御笺上写的却是一道密旨,飞白体的笔道不再清逸灵动,只剩拖曳的坠沉感,却仍能辨出是御笔无疑。其实压根儿就不必怀疑,同样是张言身上的,同样的御笺,同样的笔迹,能是假的麽?他不想再看那几行字,这两天已不知看过多少次,来来回回,揉皱了又展开,扯烂了又对整,却始终没毁掉。他只是心紮得慌,像一寸寸被剜空挖净,剔得分毫不剩。其实,他不是没有预料,也以为不会起什麽波澜,可等真见到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根本没那麽漠然,也不可能不在乎。原来最後留给他的东西并不是那道通行文书,而是这张夺命的诏书。这便是父亲临死时对儿子的“关爱”。也好,那就怪不得他了,最多也不过就是鱼死网破。随着指间不自禁地收缩,那本就残破的御笺被捏攥得更加不成模样,与此同时,外间响起叩门声。秦恪恍若未闻似的出着神,须臾才撒手又将纸慢慢展平,折了几折,掖进衣内,跟着冲外面叫了声“进来”。推门的吱呀声紧连着珠帘的哗响,进来的是曹成福,趋步到近前,觑他脸色不好,没敢立刻回话,便在案头立着,叫了声“督主”。“几时了?”秦恪目光微散,像是望着窗外,手却搭在案上,手指捏着茶盏的盖子,一下一下地磕着。那声音虽不甚响,却刺耳得厉害。“回督主,已过四更了。”曹成福只觉头皮微麻,赶忙拱手应着,刚想着要不要趁着回正事,就听他又问:“张阁老府上如何了?”“安静着呢,那老儿压根儿就没察觉,到这会子还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