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等,那就叫她等着吧。”他话没说完,便被这冷淡之极的言语拦腰截断,察觉势头不对,赶忙收了声。秦恪不再言语,几笔写完最後那句话,将信笺折起塞进封内,拈在指间递过去,等曹成福接了退出门去,才站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才片刻没抬头而已,天色已一片铅沉,风声啸啸,远处院中那棵老槐树也在摇颤。要下雨了。风雨送春的确要变天了,但似乎又没有想象中的那麽快。云聚得越来越厚,雨却来得迟迟,像踌躇难断,不忍浇洗这春韵方浓的天地。终於到了霖落九霄的时候,一切反而显得突然,叫人始料未及。没有丝毫征兆,雨一上来就呈滂沱之势,檐口下挂起了水帘,须臾便倒悬如瀑。原来,刚才那些等待不是踌躇,也并非不忍,只是积酝蓄势,要来一场淋漓透彻的荡涤。萧曼先前一直在呆呆出神,等雨点溅落在身上才促然醒觉。撤步向後面退了退,雨也进逼似的从斗拱阑额下卷飞进来,往身上扑打,竟有些无处躲藏之感。回头朝里面空空的厅堂望了望,想想还是没进去,便挨着门靠在了墙上。风似乎更大了。她攥紧了袖筒抱着双臂搓了搓,口鼻喘息间竟能嗬出淡薄的白雾来。真是冷啊,新换的春装有些挡不住寒意,凉气直往里蹿,一下子竟仿佛回返了临冬时节。天色是一片浓重的铅沉,看着俨如黄昏,瞧不出现下究竟是几时了。没留神这会子,左右廊庑间值守的内侍竟一个人影也不见了,偌大的院落中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莫非是见风大雨大的,都躲到屋子里暖和去了?宫内十二监,二十四衙门,这里声势最隆,什麽时候也不会断了人,照说谁也不敢这样没规矩。可不是麽,司礼监,单听这响当当的名号,便知道是个格外讲规矩的地方。他明面上就是如此,“规矩”两个字见天挂嘴边上,背地里却是个恣意妄为,视规矩如无物的人。若非如此,她也不会身处宫中,更不会有那些遭际。匆匆经年,忆回漫溯。不知道为什麽,那些曾经痛彻肺腑,不堪回首的苦难已有些模糊了,一霎间能想起的,全是同他相处的种种,一桩一件,甚至言语间的字字句句都清晰无比的刻在脑海中。其实,那些也谈不上什麽快乐,甚至更多的是悸悸猜疑和惴惴难安,只有极少的一些姑且能算是令人心神平静的。然而就是那麽一点点回忆,却莫名叫人刻骨铭心,不光忘不掉,更连带着过往的一切都变得暖亮起来。这大约便是欢喜一个人,有他在,苦也不会太难受。从前她不明白,现下却像大梦苏醒,再也无法装作懵懂无知。这番心意即便说不出口,也该叫他明白。萧曼只觉胸中暖意盈动,双颊熨烫,身子似乎也没先前那麽冷了。目光微侧,斜望着敞开的正厅大门。他就在里面。所以,她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他一定会来。她确信。萧曼像是不经意间寻到了悦心可意的东西,没有出声,却抿唇笑得畅然,回过头来,举目望向廊外。许是真的天色近晚,那半空里灰意淡了,幽秘的深蓝开始占据上风,瞧着竟如夜色一般,散碎的水滴零星拍打在脸上,只是沁沁的微凉,很舒服。“还没走?”雨落的宁寂中,那已然熟印在心坎上的声音蓦然响起,而且就近在门内。萧曼不由浑身打了个颤,一瞬间连发根都舒张开来了,整个人飘盈发轻。自己料想的没有错,他真的来了。她身子弹起来,踏前一转,果然见他正站在过门石後。“师兄……”“慢着。”他冷凛的声音又起,这次看得分明,那张精致的俊脸上瞧不出什麽情绪,双眸淡淡的睨过来,微挑的唇角似笑非笑。萧曼被堵得一怔,但也料到他会是这般口气,既然心里头别扭,摆脸色说几句噎人的言语也在情理之中。只是那双眼中暗蕴的光叫人生悸,依稀竟是头回见时那种淡漠到毫无生气的样子,深沉似海,又波澜不兴,全然猜度不透。他向来就是个难以捉摸的人,这样子也算不得太过奇怪,自己这头先软一软,稍时再把话儿说开去,十九也就没什麽大事了。“师兄,我……”“没听见麽?慢——着!”秦恪一蹙眉,陡然拖长的语调愈发显得阴沉。她涌到嘴边的话第二次被顶了回去,俏脸登时窘红了,怔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