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恪并没转身,眉梢微扬:“据本督所知,你家仙尊和你可是非同寻常,日日出入内闱也没个禁忌,红帐子里就没听到过一星半点的口风?”他几乎毫不隐晦地揭人私隐,那女子一听之下,眼中立时射出窘怒的光,却又强自压沉下去。“仙尊最重规矩,向来严谨,只是……只是招我……服侍,门中的大事从不叫人过问,与京城传信更是隐秘,连我在内,谁也不会知道。”只信己,不信人,瞧来还真是这麽回事儿了。秦恪颔首轻点,这时才转过身来:“那好,本督再来问你,罗天门中哪一种蛊术种在身上之後,言行仍和平常一样,却又受人所致,能听命行事的?”那女子愕然看着他,又垂眼沉吟。“蛊虫入脑叫人做傀儡是不难,但要言行和常人一样,据我所知,却是没有。但仙尊的手段千变万化,谁也捉摸不透……嗯,除非是……”“是什麽?”秦恪这时已缓步走回到桌前。那女子带了些惊惧地向後退了一步,眸色闪烁道:“本门中有一样摄魂术,能制人心神,同养蛊和医术相辅相成,但却是不传之秘,或许可以办得到。”她说得迟疑,似乎只是在试探着回答,并不敢肯定。凭罗天门这点根基,若是真能如此神乎其神,恐怕早就掀起大风浪来了。这东西多半是得自师承,又没什麽头绪,所以才总在蛊虫上下功夫。秦恪又点了下头,拉过刚才那把椅子,撩开袍子坐下来,身子却依旧笔直地挺着,没有半点懒散的样子。“能解麽?”那女子又是一怔,像是跟不上他这般看似随性却又层层迫近,完全不给人缓下来想的余地。她几乎是本能地摇头:“仙尊曾说过,这是镇派之宝,对天资要求极高,能真正学成的人万中无一,她老人家也只是粗通而已,要想解……”正是闻道有先後,术业有专攻,一棵树上结出的果子也没有等量同齐的。数十年前川南鲜家惨遭灭门,但活下来的却不止那炼姬一人,这摄魂的法门也绝不是罗天门所独有,保不齐反倒是别人窥见玄妙,得成正果的。“那也就是说,只要练出些名堂来,便能解得了。好,那便好。”秦恪站起身来,拂了拂袖子,便朝牢门处走。那女子似还一头雾水,不知他的用意,但见人要走,不禁急叫:“我现下都说了,你也该放我走了吧?”对面再没一句应语,只看那几乎同昏暗的囚室融为一体的罩氅闪到外间,牢门重又沉沉落锁,很快连脚步的回响都听不到了。秦恪转过拐角,先前那锦衣卫佥事赶忙又迎上前来,却什麽也不敢问,引着他出了诏狱,返回前院,恭恭敬敬地连着那些东厂档头一并送出衙署。外面雨势依旧,天已近晚,与深夜没什麽分别。出了巷子,皇街上一片空畅,那雨没遮没拦,四下里随风翻卷,像悬在天地间的水帘,竟有些不辨东西。一行疾驰到西华门,几名档头便勒马止步,只有秦恪一人入内换了官轿,由内侍抬着径往养心殿。秦恪下轿时,早有伞张在了头上。曹成福搭手扶着他迈过轿杠,进了院子,皱眉苦着脸道:“督主,叫几个人都瞧过了,那丫头到这会子还是没醒。”“陛下呢?”他没提她,嘴上问着澜煜,步子有意无意地快了起来。“回督主,奴婢磨破了嘴皮子才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又让陛下在东边暖阁那里歇了,西头这会儿是空的,没人。”曹成福暗觑他脸色,小心翼翼地应着。说话间早已上了玉阶,秦恪跨入殿门,撇颌示意,一个人转向西边的通廊,步子赶得快,却总觉这段不知走了多少遍的路今日显得有些长。寝阁外值守的内侍一见他来,赶忙开了门,他也不言语,翻下罩帽,将外氅抖落,走进去,直到午间才到过的小隔间,垂眼便见萧曼仰躺在榻上。香轻红浅岑寂清寥,安静恬然。瞧着就像当日在金山陵时昏迷不醒的模样。连樱唇微翘的神态也是一般无二,全然就跟熟睡未醒似的,表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只是一瞬,当日的情形就在秦恪脑中转了个遍。如何生死惊险,千钧一发都渐渐模糊了,反倒是些不经意的厮磨,暗地里的打量,仍记忆犹新。譬如那时她一身大衫霞帔,直扑上来“投怀送抱”。虽然是中蛊所致,可说到底还应该残着一两分真性吧,现下回想,仍能觉出那股火热的余韵。这事儿谁也不知道,自然也包括这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