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名铮隐隐有点不安,但还是和她一起出了门,当时接近黄昏,阴云更厚了,但雨还是没下,张名柔说吃了糖水就回来,不用带伞了。
下楼的时候遇到人,那些人看到张名柔时都一副惊吓却强装镇定的样子。到了小区楼下,遇到的大人一般能自持,也有的摇头晃脑,感叹以前的美丽女孩落得这般模样,而小孩就不懂顾忌了,见到张名柔就尖叫着跑开,跑远了以后又回过头窃窃私语。张名铮握紧了拳头,朝他们吼:“滚!”直接吓得他们一哄而散。
张名柔却拉住了弟弟,说:“别怪他们,人之常情,就像我自己,也不敢照镜子的。”
“姐……”
“没事,走吧。”张名柔只拉着他往外走。
姐弟俩走在街上,侧目也越多起来,张名铮紧紧地握住他姐的手,目光凌厉地扫着窃窃私语的人。
最后张名柔没进糖水店,让张名铮打包了四份,两人提着往回走。
下雨了,行人纷纷避雨,路上一时空了,天际投来夕阳的最后一缕光。
张名柔不肯避雨,坚持走在路上,她露出难得轻松的笑容,所以张名铮没再劝,陪着她淋雨。
张名铮看到自己姐姐的身形在那光影里柔弱无比,摇摇欲坠一般。她22岁,身高170,可也没有14岁的甄镇歌高大。
最后张名柔也没吃那份糖水,她在雨里说:“小铮,如果姐姐没遇到那个人,姐姐今年大学毕业了。”
她眼里露出神往的神色,一瞬间又归于黯淡:“小铮,我真的想不通那人为什么要害我。”
“我没做任何坏事,我甚至对他很好,尽心尽力地教他数学,对他的耐心比对你的还多,但他那样对我。”
“我做错了什么?小铮。”
“姐,我们回家吧……”张名铮的不安更重了。
张名柔抬着头迎着雨,又说:“小铮,我喜欢广阔的天地熙攘的人群,我特别喜欢这热闹的世界,我喜欢这样,不必藏着自己的脸,当有人看到我时,也是寻常的目光。”
“但被那个人毁了。”她喃喃续着,“我的整个人生。”
这是张名柔第一次说这些话,张名铮心底很害怕,怕她突然消失了一般,死死攥着她的手往回走,口里说着:“姐,我们回家吧,爸妈应该回来了,看不到我们会担心的。”
夜色降临,雨也越下越大了,姐弟俩早已淋成了落汤鸡,张名柔摸了摸自己的脸,出奇地顺从,说:“好,回家了。”
走了一会又像没事人一样笑着说:“小铮,男生力气大,你以后牵女朋友可不要这么大力,会弄疼她的。”
“要对她好,保护好她。”
“还有爸妈,你也要照顾好他们。知道了吗?”
张名铮紧张又着急地强调着:“姐,还有你,我以后会保护好你。”
张名柔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她弟湿漉漉的脑袋,说:“对呢,我弟以后可是要做警察的人。”
但上了六楼进家门之前,趁张名铮掏钥匙开门的时候,她往顶楼跑去。
她出事前是品学兼优的学霸,前途一片光明,人又漂亮开朗,善良可亲,有很多人追,就在出事前不久,还有隔壁班一个长得颇为清俊的男生向她二次表白,请她做他的女朋友,她当时对人没有感觉,又一心向学,就再次拒绝了,便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那个机会了。施害者无痛无痒,无辜的她支离破碎,她承受不住,只想一了百了。
“姐,你去哪?”张名铮惊惧异常,全身一颤,转身去追。
糖水尽数摔在地上,红豆、银耳、芋圆、龟苓膏,红白灰黑一片狼藉,脚下打滑,膝盖磕在楼梯上,摔碎的是他无比恐慌的心。
他像被抽了骨头一样怎么也爬不起来,直到被赶回的张父张母拉起。
其实也没耽搁多久,比张名柔最多迟了十秒,但上到天台的时候,在雷电的刺亮下,他只看到来不及抓住的那抹毫不犹豫纵下的柔弱身影,成为他心中永恒的伤。
随着年岁的增长,张名铮也知道,姐姐的死与他无关,但他又总一遍一遍地回想,如果那天没有答应她外出,如果不是自己开门的时候放开了她的手,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张名铮走到椅子边坐下,他不必看手机,也知道已经过了22:43。
他知道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他也很坚决地和诸君安划清界限,但看到她毫不反驳,听到她说“就这样”,她低下脑袋不肯看他,最后毫不留恋地按动按钮离开他的时空,他又控制不住地感到失落和惆怅,心里像多了一块空洞,他竟凭空生出了一种,以后见不到她怎么办的茫然感。
明明才认识一天。
张名铮有点烦躁地拿起桌面的烟盒,抖出一支咬在口里,按燃打火机,却又在点燃烟前熄了火,把烟重新塞回烟盒,拿起手机给江瑾打了过去。
“江瑾,你3号上班的时候能不能帮我查个人?”他终于还是问出了这句话。
江瑾那边顿了顿,像是迟疑,然后才问他查谁。
“诸君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