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一日她对陈定霁说的气话,也真的成了真:
“若是你这个大齐的权相,有一日真的威胁到了他的皇权,他让我杀了你,我一定会谨遵圣命。”
世上的情爱,从来都是镜花水月。
她还想活着,可也隐隐期盼着他不会出现。
这样,这一晚隆重异常的重阳宫宴,才跟过去的、有他在的、每每总会发生事端的宴会,完全不一样。
不该出现在此刻的汗水,悄然从额头沁出,顺着她光洁如玉的面颊落下,润物细无声。
她听见了自己忐忑而又纠结的心跳如雷,也听见了身后端坐于高台,无比庄严肃穆的、斛律太后的声音:
“既然各位爱卿已到齐,今年的重阳宫宴,便正式开始吧。”
“启禀母后,宋国公曾答应过今日赴宴一事,至今尚未现身,”独孤衍起身恭敬地行礼,继而说道:“是否需要……等等他?”
“若是宋国公的身体尚且康健,本宫与陛下自然需要等这位朝廷肱骨,”斛律太后只用眼角余光乜了一眼那个依然空着的位置,“如今时移世易,再让众位爱卿等他,恐怕他也自觉有愧,承受不起。”
说罢,斛律太后便摆了摆手,朝下面所有聚拢而来的目光微微点头,对身边立侍已久的谢奇说道:“开始吧。”
南府乐工弹奏昆山玉碎,楼台舞伶衣袂飞云翩跹,大殿上众人觥筹交错杯盘狼藉,共贺陛下圣明、娘娘千岁,大齐累世江山万年荣华,好一番君臣和乐之景。
庄令涵自然是无心欣赏这歌舞升平,就连众人起身向斛律太后和独孤衍敬酒同饮,她也比旁人都慢了一步。
陈定霁究竟会不会来?
她忍不住不时朝着殿外望去,每一次发现空空如也的门庭,悬着的心跳了一下,又会随着她的视线细细密密地收回来。
她很难讲清楚,此刻自己到底在期盼什么,而这样复杂又难以概括的心境,在宇文同修向她敬酒时,差一点惹出事端来。
“今日的玉罗长公主似有无尽的心事,”宇文同修与那日的中秋家宴一样,惯会用这样看似亲密实则逾矩的话语,来开启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无力的往来,“公主一直看向殿外,是在等人?”
“今日的宾客们尽数到齐,”她低下头,不看案前男子那探究的眼神,“我又能等谁?”
“无论公主殿下在等谁,”宇文同修刻意停顿了一下,那盛满美酒的玉盏便已出现在了她近旁的眼前,哪怕她现在低着头,“这碗酒,公主殿下都是为我而饮的。”
“宇文公子,何必勉强,”她依旧没抬眼,案下锦席有限,她无法后退,便只能缩了缩,“我,我不胜酒力。”
“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公主殿下既然满怀心事,”那玉盏又不合时宜地往前推了推,只朝她口下逼近,“不如也学学古人,趁机一醉?”
“宇文公子!”她终于忍无可忍,想着自己如今的身份,倒也未必真的不敢在宇文同修面前发火,暗暗提高了音量,正声说道,“听闻宇文公子在长安城里众多的名媛贵妇之中口碑很好,在我看来,不过也——”
“宋国公到——”殿外小太监高声宣告,原本热闹非凡的大殿上,猛然失了声响。
只有那琵琶箜篌的尾音,还在颤抖着起先的高朋满座、人声鼎沸。
庄令涵和宇文同修,也同时看向了殿外。
只见一身玄衣的白发男子斜坐于轮椅之上,身后虽然也跟了两名小太监,却是他自己在强撑着用双手前行。
滚轮于青砖石的地面摩擦,发出了细微的声响,连带着陈定霁身上所挂佩环琤琤,竟似流淌过刚刚大殿上乌烟瘴气的一股汨汨清流。
“咳咳,微臣,微臣陈文光不遵臣礼,迟来宫宴,望,咳咳,请陛下与太后娘娘,降罪于微臣!”
说罢,他竟想从那轮椅上翻下来,扑到面前的地面上,给斛律太后和独孤衍认真而谨慎地,磕头认错
——即使看他当众演过这么多场戏,庄令涵还是不由自主地心有戚戚,差一点就要伸手去扶他,奈何陈定霁身边的小太监已经眼疾手快,在这场尚未落幕的荒诞戏码开始前,便已出手制止。
“文光,你不必自轻,”斛律太后脸上带着笑意,眼神却是冷的,“没有你在,我们这帮新贵旧勋也宴饮开怀,若是耽误了你吃药治病,那我们可就成了千古罪人,是不是,文光?”
陈定霁并未反驳,只是在小太监的虚虚搀扶下,缓缓落了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