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这个数,在《易》中属阳,而九月九乃两阳相重,故曰“重阳”。
九九归真,一元肇始,自上古起,这一日便属大吉。
过去还在邺城时,周帝萧元弘会带着尚算充盈的皇室成员登高祈福、拜神祭祖,庄令涵虽从未有机会亲身参与,但庄琼生偶尔遇上萧元弘恩赐,也能入周宫讨一杯宫宴佳饮。
齐国乃鲜卑族人所建,独孤氏入关百年早已沾染了不少汉人习气,对重阳自然也是重视万分,庄令涵虽不知斛律太后是否也像萧元弘那样,会在今日带着王公贵族们登高祈福、拜神祭祖,但在齐宫之中的目之所及,从重阳宫宴的重视程度,也能窥见一二。
她始终没有下定决心将陈定霁身世的秘密告知,倒也不是出于公心私心。
沉下心治病救人时,她向来心无旁骛,等到她终于有空闲思考这至关重要的决定时,独孤衍又直截明了地,将他们早已替她做好的决定,摆在了她的面前。
酉时初刻,乾信宫内外便已灯火通明。
宫人们来来往往,为即将开始的晚宴奔忙劳碌。
正殿外已经有先来的高官勋贵们聚首,男子们互相吹捧各自的功业政绩,女子们则互相赞美对方的锦衣华服,好一派和乐融融。
庄令涵看着身边鱼贯而入的宫人们,动了心思想在晚宴正式开始前再去看看小茱,看一眼她便安心,却有另一个斛律太后身边不是町儿的陌生宫女,低声拦住了她:
“长公主殿下,您还是安心完成今晚陛下所托之事,事成之后,殿下自然能再见孩子。”
庄令涵抓紧了腰间纹样精致繁复的百水裙,却又在片刻后陡然放开。
她是长公主,衣香鬓影佩玉鸣鸾,怎么能在如此庄重的时刻,被人看出衣襟上那些不寻常的褶皱呢。
不能露出任何端倪。
酉时三刻,乾信宫正殿众眷云集,各自的食案按着与独孤皇室的亲疏远近成摆数排。
庄令涵虽为外姓公主,身份特殊,却也得了格外的照顾只坐在斛律太后、独孤衍下首不远处。
抬眼望去,曾经对她抛过金枝的斛律行之、宇文同修,还有夏侯家那个鳏夫长公子和拓跋家病到连床都下不了的独子,都在现场。
包括与她素昧谋面的端华侯世子、现任益州太守霍长昊,也在席上,列坐其次。
一想到霍长昊,她便不由得想起斛律云绘。
若是今日事成,她还有能力完成斛律云绘所托吗?
她不敢细想。
陈定霖夫妇却是并未出席,他二人现今虽是斛律太后面前的红人,却因为宋国公府老太君白氏的丧事不宜参与任何宴饮
——这么想来,陈定霁也同样身在孝中,不应出席今晚的宫宴。
可如是这样,那个明显与别的食案不同、又居于众宾客之正中的位置,又是为谁所留的?
庄令涵不知道。
若是陈定霁不来,她是否还能用他那隐藏的真实身份为自己、为晴方他们讨一个活命的机会?
现在才说,似乎已经太迟。
可若是他来了,他们二人之间,最多只能有一人,活着走出这个正殿。
她不由得回想。
那晚她在陈定霁面前失态,将自己从上一世带入这一世的、因他而死的那句句锥心蚀骨的咒骂一字不差地念给了他听。
他抱着她,看她崩溃痛哭,然后语带自豪又宠溺地亲了亲她,说“我的枝枝讨人喜欢,就连独孤衍这样性情的小皇帝,也能被你收服”。
是啊,独孤衍先是一国之君,然后才是她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