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平三年的襄州大战时,我也不过十岁,但父亲坚持要让我们兄弟七人同出,一门八将,即使是现在想来,也十分威风凛凛。那是我第一次亲身上战场,只需要跟在父兄后面杀敌,便也取得了数场胜利,初初,形势一片大好。”
“可谁知道,有一晚父亲整夜未归。到了第二日的大战,我们明明已经占尽先机,周军还是陷入了齐军的重重包围,我亲眼目睹了父亲死于齐军那个同样姓陈的将军,陈沛的剑下。”
“然后我也身中数箭,本应该与父亲一并殉国,但后来,我被人救走了。”
庄令涵看着他的眼,明明漆黑如深潭,却莫名泛起了火红的烈焰
——那是她身为军医,也同样经历的那场惨烈决绝的大战,焦土遍野陈尸百里下,周军仅剩的烽火点点。
整整十三年过去了,她到今日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双膝中箭,那箭簇入膝太深,原本我应该就此残疾——可我遇到了你,枝枝,你就是那日在军帐里,问我愿不愿意赌一把,保下这两条双腿的,小小年纪的军医,对不对?”
是他?
那个她至今都偶尔想起的男孩,原来是他?
可是,尽管面容模糊,她并不能完全将两张脸重叠在一起。
她的瞳孔缩了一下,同时手中一热,原来是被他紧紧握住了。
“是你救了我,不仅保下了我的腿,也保下了我的命,枝枝。”
他捉着她的手,带着她,轻轻挽起了紧扎在靴中的裤脚,他的两条膝盖之下一寸处,都有那若隐若现的疤痕。
这厢房中的光线不算明亮,但她还是看得真切。
曾经她与他日日缠绵,她却几乎很少仔细看他身上的纹理。
她知道他是武将,即使再战无不胜,身上也会留下无数金戈铁马的痕迹。
“我在昏迷之前,还曾经说过几句豪言壮语,我说我射杀了敌军的少将,那个人姓陈。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是我这个小小少年的吹牛之语。”
她记得的,那个少年双膝中箭,在相信她同意她赌上性命为他保下双腿后,喃喃自语着他倒下前最为耀眼的功绩。
想起这些,她不自觉地用指尖轻抚那与其他疤痕无意的痕迹,埋于心间的伤痛,结了痂褪了痂,便已经成了轻描淡写。
“等我后来再以陈定霁的身份潜伏在齐地,我才知道,原来我射杀的人,便是我的‘大哥’,也就是‘母亲’淳于氏最最疼爱的大郎,陈定雷。”
他不动,只看着她轻垂的眼睫,上面似乎沾了泪水,清清泠泠:
“可是光杀一个十二岁的小将,并不能挽回战争的败局。周军最终惨败,竟然是因为我的父亲陈代辉误信了情报,而后,这个‘误信’便真成了大败的主因,所有人都说父亲通敌叛国,因为大败我周军的敌军主将,与我陈家在百年前,曾是一对同仇敌忾的亲兄弟。”
她知道邺城陈家,也听闻过关于陈代辉父子通敌叛国的下场。
却没料到,影响竟然如此深远。
“我的父兄皆力战而死,毫不退缩,以身殉国,我陈家却成了大周的千古罪人……”
他轻抚她微乱的发丝,明明是这样惨烈痛苦的过去,他一定要说得举重若轻。
“后来我终于替父亲和兄长们报了仇,陈沛那年在西羌深陷敌营最后战死,便是我布的局。但我很快继承了宋国公的爵位,所有的一切,便更一发不可而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