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晴方也和你一样,为了复仇、为了洗清父兄的冤屈,忍辱负重在长安宋国公府,整整十二年?”她终于抬起了头,一颗清泪滑过她同样冰凉的面颊。
“三姐受过的屈辱和苦难,只会比我更多,但她从未后悔过。”
握住她手的大掌,曾经也和她一道,在襄州的土地上并肩作战,只是后来的这些老茧,每一笔,都是他不堪的回忆。
“陈——陈定霁,你是什么时候认出的我?”她翻捡起过往,在这个只讲情不讲理的时刻字字珠玑,“既然,既然知道我就是当年救下你命的人,你又为何要那样对我?”
“我承认,我这么多年来都存着私心。”他用另一只手抹去了她又掉下的泪珠,温润如玉,“襄州大战是一切悲剧的肇始,我在后来的很多年里,都不愿再回想那些时日里发生的具体的事情——”
“那次,枝枝你第一次借着护送周使灵柩回邺城逃离长安时,我与你在山洞里,你曾提起过襄州大战,那时我一味言语逃避,都并未将你们联想到一起。”
“这么多年以来,我的眼里只有复仇,从不会对谁真正动心。即使是那时对你——你曾经指责我,说我从来没将你放在平等的、尊重的位置上,你说得对,枝枝,你说得对。”
陈定霁从未有如此混乱的时刻,反思、深省自己错误的人,本就该直面所有的问题。
“若不是因为再次与你相遇前,你反复入我的梦境,我也不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千方百计将你留在我的身边。枝枝,一切都是孽缘——所以你再提,突然再提到襄州大战时,我才下意识躲避发怒,在之后你狠心离开我以前,我都以为你迟早有一日会心软,强权之下,本来就没有多少骨气。”
“你小看了我,陈定霁,你太小看我了。”眼泪落在他依旧停留的拇指上,她却咬牙只留了愤怒的腔调。
“初见时,我便是周使之妻,我与你同出一国,你却对我反复欺辱。”
“我为了夏谦四处奔波求告,你明知夏谦无辜又是你乡人,你却为了将我困住,不愿意帮助他。”
“我被迫和你一并去了延州,遇到疫病,我一心救人,你只想着怎么强占我。”
“夏谦死了,我想我终于没了掣肘,可你却逮住了林林,又眼睁睁看着我在国公府里因为你的所谓‘宠爱’而受辱,从未想过追本溯源,让我真正解脱。”
“陈定霁,”她叫他的名字,虽然她今日才知道,原来这个名字都不属于他,“你有你的苦衷,有你的家国大业,有你的志存高远,既然你我立场从一开始便是一样的,你怎么忍心,对你所‘深爱’之人,做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伤害之事?”
“我错了,枝枝我错了。”她想要离开他的怀抱,却被他转身拉了回来,他像过去那样制住她的后脑,不让她有片刻逃离的希望
——尽管这样强硬地对她,他也同样心如刀绞。
“你向我认错,我不接受——”
即使把真相摊开来说,一切又有那么多所谓的言不由衷吗?
她直直地看着他的眼,再也没有了过去无数次的、他早已习以为常的胆怯和小心翼翼。
她接着说:
“你为了你自己的目的,将我送入齐宫为小皇帝治病,我明明可以获得别的封赏,你却偏偏要出来演那出戏——你有你背后的安排,到时候你大业已成,你便是卧薪尝胆名垂千古的功臣良将,我呢?我现在做了这公主,若真有斗转星移的那日,我又将如何自处?”
陈定霁是周人,她本来应该释怀,可仔细想来,却是事事不如所料。
她倒宁愿他只是那个表面上的,凶狠阴险不择手段的敌齐权相了。
“枝枝你放心,不光是你,还有我三姐,你在乎的林林和斛律云绰,他们都会好好的——”他的唇峰近在咫尺,每一个字,都堪堪与她的相碰,“相信我,给我一些时日,相信我好吗?”
“我,我……”
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终于再次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