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春和忽然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心虚地掩了眼帘,“那日正好是两天前——就是我从关口截住庞曦,又被越县令赶走的那天晚上。我回到府上刚想和衣入睡,却听见门口有咚咚的敲门声,许久都不停。”
魏禾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陶春和,又听他道:
“那晚,府中下人不知为何,睡得都特别死。敲门声经久不停,我和我夫人便套上外袍出门查看。一开府门,就看见了一个小孩跪坐在地上,衣衫褴褛,神色灰白——我们没开门之前,还以为是哪家的野狗,后面一想野狗也不会敲门,这才认真打探去。”
那小孩,定然就是唐修了。
魏禾心都提了起来,忙问:“然后呢?”
“借着门口灯笼的光亮,我看了一眼那小孩的模样,和画像中的一模一样,”说到这,陶春和却不敢看魏禾的眼睛,有些讪讪道:“后来就。。。。。。就被我赶跑了。”
魏禾的眼神瞬间睁大了。杨从易也有些恼怒,垂在桌下的手捏得死紧,“你怎么能这样!”
如今知道了那小孩是宰相府要找的要案证人,陶春和也有些理亏,心中却还是憋着一口气,梗着脖子道:“这,这我也不知那小孩是。。。。。。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乞丐呢。况且一问他三不知,从哪来到哪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一直说要找自己的生身娘亲,我哪里又知道他娘亲在哪里?后来闹腾得厉
害,只能将人轰走了。”
柳青穆神色微冷。陶春和一见直觉不妙,又急忙补充道:“不过你们放心,离开之前,我打发给了那小孩一两银子。只要不出意外,这些天靠着这些银子,他应当是能活下去的。”
面前三人却无一人说话。
陶春和脸色戚戚,声音弱下来,“我真给了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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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陵乡人烟稀少,入了夜,溪边的点点星火逐渐熄灭,乡野陷入一片寂然。
黑夜无声,初秋之时,暑气未褪完全,如今沉沉的月色覆下来,潮热将人压得头脑发昏。
陶春和亲自将人送到了府门口,你来我往地道了别,正想松一口气,走出几步外的柳青穆却忽然折了回来,像是忽然间想起什么。
陶春和一颗心提起来,就听柳青穆状似随口问道:“陶老爷,我们托县衙之命过来找人,可。。。。。。”
他顿了一下,嘴角微勾,“可方才你家门童却将县令大人的腰牌,认成了那个什么。。。。。。余典史的,这个是怎么回事?哦对了,您也别多想,我只是随便问问。”
陶春和不可能不多想。
事实上,在他的心中,早已经将那个蠢笨的门童千刀万剐了。
本来以为这件事都要过去,没想到这柳宰相的儿子临走前杀了个回马枪,让他当下措手不及。
陶春和掩住眸中神色,哑声道:“守门的门童大概是。。。。。。看错了罢。”
“看错?”柳青
穆“哦?”了一声,“那想来,余典史是您府上常客了。”
这次,陶春和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魏禾在后方盯着他垂着的脸——脸颊干瘪,下巴销刻。
她真不知陶家万贯家产,是怎么养得陶春和这般瘦弱的。
正思虑着,陶春和忽然缓缓道:“我和余德运——余典史他,只是昔日同窗罢了。”
魏禾眯起眼,“同窗?”
“嗯。那时候我们一齐在县学念书,我与他既是同窗、亦是挚友。后来我从了商,他当了官员,也没有断了联系。他休沐之日,也经常来陶府找我。我闲来无事,也会去他的私邸找他。”
陶春和说完,头依旧没抬起来,盯着地面,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柳青穆漠然地俯视着面前佝偻的身影。
良久,柳青穆笑了笑,道:“原来是这样啊,陶老爷和余典史情同手足,令人艳羡啊。那今日多有叨扰,我们先行告辞了。”
陶春和拱手道:“慢走。”
康陵乡村口早有一辆官府的马车停在乌灯黑火中,从白日等到黑天,好不容易见到来人,衙役几乎喜极而泣,急忙将步梯放下,将三人迎上了马车。
很快,马车行进起来,穿透无边的黑夜,驶去县衙。
杨从易整个人都打不起精神似的,恹恹地瘫在坐垫上。他用扇子抵着下巴,哀叹道:“忙活了这么一天,什么用都没有——竹篮打水不说,还赔了笑脸。”
柳青穆喝了一口
茶,视线透过杯沿看向他,“后悔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