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的命运是什么?”朝光看向初月,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就像伯邑考本来的命运是死在朝歌,被做成肉饼,你不必骗我,我知道。”
“他应该死在二十三岁的春日。”初月取出龟甲,指着上面一条裂纹说道:“死在天下共主之手,死后背负弑父骂名,不得清洗,无人为他泪流,无人记得他,千年万年的为人遗忘。”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姬发忽然掀帐而入,他愤怒的直视初月,“你不是说崇应彪只是得了风寒吗?为什么要隐瞒这一切?!”
姬发早就注意到了初月看向朝光的眼神不对劲,他不动声色退出帐中,将二人所言全都听入耳中。他怒不可遏的将手中两把剑抛到地上,朝光认出,这是姜文焕和鄂顺的佩剑。
方才帐外,姜文焕鄂顺二人善后归来,忽然单膝下跪,将佩剑双手奉予姬发。诸侯献剑,意为臣服,才灭殷商,万事待兴,选取一位的天下共主的确是当务之急,但崇应彪还没醒,姜文焕与鄂顺
姬发质问初月道:“你到底做了什么?长嫂!”他又看向朝光,质问道:“什么叫我哥哥应该死在殷商?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他并不愿意娶初月,但伐商在即,姬颂年幼,不能当此大任,姬发临危受命,成为西伯侯,为了让姬颂被立为世子的反对声小些,姬发最终答应了迎娶初月,只等姬颂稍微大些,再立他为西岐世子。这位置本就是哥哥的,该还给他的孩子。
朝光看向初月的眼神也变冷,初月将龟甲捧到姬发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注定死在天下共主之手,只能天下共主能救他,我在救崇应彪!姬发,只有你成为天下共主,才能救他。”
初月看向朝光:“要救他的后果,你可以承受吗?”
玄鸟纹的玉佩,雕刻一行小字——‘玄鸟之神,请让他回到家乡’,朝光与姬发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都十分坚定,招魂咒之声空灵,在帐中响起。
崇应彪是朝光的爱人,是姬发的兄弟,他们会救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会将他救回来
黄河水澎湃,姬发及时收回了那一剑,锋利的鬼候剑擦着他的脖颈而过,伤口很浅,却并不致命。
崇应彪望着姬发,笑着仰面倒入黄河之中。
姬发不可置信的看着手中鬼候剑,为什么会这样?是他杀了崇应彪?朝光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崇应彪倒在自己面前,她扑倒在地,抱着崇应彪的身躯,泪如雨下,原来崇应彪所一直压抑在内心深处,无法为人所道的辛秘,竟然是这样。
“彪。”朝光拍了拍他的脸,“醒过来!”
姬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丢下鬼候剑,一手用力按在崇应彪脖颈伤口,另一手用力拍打他的脸,“崇应彪,你给我醒过来!”
比干说,人死后,灵魂会停留在执念最深之际,崇应彪的灵魂碎在朝歌,黄河畔,是他人生得以解脱之地,连最后一个兄弟姬发都与他彻底决裂,这一生所有牵绊,全部为他自己斩断。
一个自己不愿意活下去的人,一个对这无爱世界绝望的人,跌跌撞撞,奔到黄河边,他要和姬发,和这个世上一切,同归于尽。
朝光哭的厉害,姬发的眼泪也落到崇应彪脸上,温暖的眼泪,一滴一滴连成细密的线,拴住了将要迷失在暴风雪中的崇应彪。他循着声音的来源,一步一步,由梦境走出。
小玉抱着他的脖子,“父亲,我再也不踢被子了。”
崇应彪将朝光抱到外面,想要让她再晒晒太阳,阳光温暖,朝光眯着眼睛,去直视天上的日光,今天的太阳和离开镐京时的太阳一样刺眼,金黄色的阳光模糊姬发的脸庞,他说:“保重。”
她已经有崇应彪和小玉了,姬发也有初月与姬颂。
朝光只能回答姬发:“你也保重。”
傍晚时分,日暮西山,小玉抓着一只花蝴蝶回来,送给朝光。蝴蝶残破的翅膀,沾满晚露,沉重的飞不起来。朝光和小玉小心翼翼的擦干净蝴蝶翅膀的露珠,花蝴蝶振翅,舞动残破的翅膀飞远。
朝光望着蝴蝶远去的身影,笑了一下。
北地日短,天色肉眼可见的暗了下来,黑夜即将笼罩崇城。
崇应彪心疼的将朝光抱紧怀中,他想问这世间究竟有没有神灵,能不能救救朝光。被爱,那么美好,可是给予的爱的那个人,要背负下一切,被爱,又那么沉重。
爱给予人们一切,爱也让人们感觉失去,
孤城的亡魂,死去的质子,推翻一切建立崭新时的所有死亡,从黑暗中伸出一只只手,想要拖拽这位站立在黑与白界限之间的姑娘。
姬发崩逝的消息传至崇城,朝光清醒的时日更短了。伐纣长达七年的殚精竭虑,摧毁了这位年轻天子的健康。
据传,这位天子总是为噩梦缠绕,他梦见了他的父亲、哥哥、殷郊,有时还会糊涂的与周围人说,殷寿杀了鄂顺,他杀了崇应彪。侍从面面相觑,南北两位伯侯都还好好的活着,他们只当是天子思念自己的好兄弟。
姬旦来看自己的哥哥,姬发拉着他的手,将自己做的噩梦全部和盘托出,旦安慰他道:“哥哥,梦都是反的。”这熟悉的话,令姬发一阵恍惚,他恍惚间记起,姬旦曾经也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他对姬旦说:“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朝光也离开我了,她说,让我保重。”
“要救他的代价,你可以承受吗?”初月的质问声在耳。
朝光费力的睁开眼睛,“彪,我会化作北地的神灵。”
夜色,终将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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