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茫茫,雪崩后,厚重的白雪覆盖大地,彼时殷商战士与苏护父子三人厮杀的战场,所有的鲜血与死亡,全被淹没。
朝光蜷缩在马车的废墟中,望着五个执剑朝她逼近的殷商武士,惊恐无措的目光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落到他们身后的雪原,一片寂静的平坦。
苏全孝的尸体被埋于厚雪之下,免了殷商的报复。她放心了,深吸一口气,在五个人将剑砍向她脖颈之前,率先开口喊道:“殿下!姬发!是我,朝光。”
朝光全认识他们,他们也都认识她。
在不久之前,她还是质子旅的祭司,但自从她选择跟着苏全孝离开,回到冀州,她就不是殷人的祭司,而是叛徒。冀州城破,她本已想好去接受命运的后果。
那是她选择和苏全孝离开朝歌时,就想好能够接受的命运的代价。
命运的馈赠来的不合时宜,城破那一日,她却有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在她腹中。苏全忠将匕首递给苏妲己,“冀州苏氏,永不朝商!”
苏全孝同样将匕首给朝光,清澈的大眼睛盯着她的眼睛,说的却是,“为了你自己,不要为了我。”
她在大司命殿做巫女时和苏全孝的来往很隐秘,无人注意,众人只当她是来到质子旅成为祭司后,才与苏全孝认识,短暂的数月相处,不足以成为一位祭司背叛殷商的理由。
比干,朝光还想到了比干,也许比干会救她。
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朝光都必须争取。
她已经想好了理由,她不是自愿跟着苏全孝离开的,她是被苏全孝半骗半强迫,才跟着他离开朝歌,去往冀州的。她只是一个刚出大司命殿,不谙世事的新祭司,为人所骗,误入歧途。
“妲己被主帅带走了,朝剩下这个怎么办?”发问的是姬发,他似有不忍,却也不敢当场表露,他看向殷郊,“殷郊,大司命不是让咱们把她带回朝歌吗?”
此话一出,剩下三人一时也都看向了队伍中间的殷郊,等着他做下决定。朝光也听见了,她更笃定了比干会救她,原本渺茫的生机变得确切,有活着回到朝歌的机会,她必须抓住这一线生机。
殷郊蹙眉,大军出征前,叔祖比干曾经来找过他,“叔祖想请你帮个忙,此去冀州,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把朝光带回来。”
“背叛殷商,罪该处死,斩杀祭旗,何须带回来?”殷郊向来爱憎分明,对于殷商的叛徒,仇恨非常,几欲杀之后快。
冀州反叛的消息传到朝歌,苏护留在大商的质子苏全孝连夜出逃,和苏全孝一起离开的,还有大司命殿新派到质子旅的祭司朝光。
比干笑了,他慈爱的看向殷郊,“是挟持,还是一起叛逃,都尚未可知,你帮我把她带回来,我查清楚再审判不迟。”
一双手无情将朝光从马车里拽了出来,鬼候剑冰冷的剑锋随之抵到了她脖颈,金属的冰冷沾到脖颈,一阵寒意蔓延四肢百骸,朝光看到殷郊眼中的愤怒与憎恨,心内瞬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殷郊完全不顾比干的叮嘱,怒道:“背叛殷商,罪当处死。我先杀了她,回去再向叔祖请罪。”
脖间传来微弱的刺痛,锋利的鬼候剑已经划开了她的肌肤,朝光绝望的闭眼,他们一家人都死在这里,也不是什么件坏事。活着,太难了,即使能回到朝歌,她也会因罪被贬为奴隶,生不如死。
未知的命运,和已知的死亡,究竟谁更容易接受,朝光也不知道,她的命不在她自己手里。可等了很久,殷郊手上的剑迟迟没有落下。朝光睁开眼睛,惊恐而疑惑的望着殷郊。
他正紧紧盯着朝光,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脸上,那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红的洁白脸颊上,青色的淤青狰狞。他只需要再稍稍用力,就可以割断朝光的动脉,让这个背叛殷商的罪人,得到她该有的下场。
血迹从她脖间伤口溢出,朝光眼上蒙了层雾气,不知是疼还是因为恐惧。看着朝光这幅胆小的柔弱模样,殷郊一时犹豫。
他对朝光是有印象的,十几岁时吃不饱经常带着姬发去宗庙偷吃,摆放祭品的巫女发现东西被偷,隔日祭桌上便出现了两份祭品。他去神殿拜祭,和这个心善的小巫女有过数面之缘。
她总是低着头,也不说话,一双大眼睛时常溢满惊恐,就像现在这样,一双明亮干净的眼眸,却时刻写满忧郁与恐惧。殷郊想问她,叫什么名字,可她总是沉默,还是姬发从别的巫女那里打听到,她叫朝光,是大司命殿侍奉玄鸟之神的巫女。
质子旅成立不久,叔祖将朝光带到他面前,告诉他,她就是质子旅的祭司。叔祖是什么意思,殷郊很明白。王族和祭司本就密不可分,或以王族出任祭司,或由祭司成为王族。
殷郊没等到祭司来与他商讨质子旅事务,只等到了她叛逃冀州的消息。
质子是什么,东西南北合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贡大商,是为质子,诸侯敢有谋反者,先杀其质子,再族灭之。
她的胆子看起来那么小,会是自愿和苏全孝离开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