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干踉踉跄跄走向神殿大门,神情痛苦的扬天长啸,“天要亡我大商啊!”当虚假的传言被坐实,比干对殷商即将到来的宿命感到恐惧,不被规矩束缚的野心之火,终将整个王室焚为灰烬。
九世之乱,将再度上演。世界将陷入失序的争夺,王室内部掀起血雨腥风,诸侯不朝,天下大乱,生灵必将涂炭。不是天谴,是人祸,福祸无门,唯人所召。
殷寿回望冰冷的神主,眼神中尽是愤怒烧尽的轻蔑,下令道:“杀!”
崇应彪领命:“是!”
朝光谨记比干的话,待在玄鸟神殿中闭门不出,外间长廊不断传来巫女巫觋急促的脚步声,朝光心内惴惴,想开门看看情况,但又想着比干的话,一时不知是开还是不开。
殿门被重重敲了两下,朝光的心顿时悬到了心口,崇应彪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是我,朝光,开门!”朝光想了想,将门打开一条缝,只见崇应彪一身王家侍卫的金甲,高大威武的身影将整个缝隙填满。
崇应彪眉头紧锁,神情忧虑,伸手将门缝彻底推开,朝光推不过她,殿门大敞,崇应彪手一垂,握住朝光的胳膊,“大王要召见大司命殿中所有人,跟我走。”
殷商来了?朝光立刻变得谨慎起来。
透过崇应彪身侧的空隙,朝光看见大量王家侍卫出现在大司命殿,他们一组,神情严肃的盯着身侧的祭司巫女。气氛一时凝重,朝光感到一阵惧意,她本能推开崇应彪的手,“我自己会走,不要拽我。”
崇应彪想松手,又不放心的看了朝光一眼,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不要乱跑,跟着我走。”朝光似懂非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崇应彪见她同意,这才缓缓松开了她的胳膊。
朝光跟着崇应彪出了玄鸟神殿,她在前面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崇应彪跟在她身后,也不催促,信马由缰的陪着她磨蹭。朝光注意到,所有侍卫的手都按在腰间佩剑,时刻警惕。
她忽然停了下来,崇应彪也跟着她停了下来,见朝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崇应彪不得不催促她,“快走!”
朝光还想说什么,一只手按在她肩上,崇应彪低声道:“往前走,不要停,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他们身后,一个祭司趁押送他的王家侍卫不注意,狠狠撞向其中一个,扭头就跑,同时大喊道:“快跑!大司命死了!殷寿要杀我们!”
两个王家侍卫迅速拔剑追了上去,那祭司也拔出腰间短刃,与之搏斗,他身手敏捷,刺伤了其中一个侍卫,另一个王家侍卫握着剑,不敢上前。
崇应彪眉头一拧,看向金葵,金葵会意上前,踹开那畏缩不前的侍卫,一招将那祭司斩于剑下。金葵举剑,高声道:“不许吵,跟我们走,否则便死!”
被杀祭司的喊声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顿时惶恐起来,王家侍卫不得不拔出剑,威逼他们安静下来,跟自己走。但这样直白的威胁,更激起了巫祝们的惶恐,进退亦死,不如与之一搏。
他们三三两两冲向王家侍卫,王家侍卫不得不举剑自卫,四面都是杀戮,冰冷的短剑戳进朝光所熟识之人的躯体,温热的鲜血殷红,飚溅而出。
朝光下意识摸向袖中的短刃,却被一双手臂自后紧紧捁住,黑暗遮盖眼前一切景象,崇应彪捂住了朝光的眼睛,“不要看!”
生命的流逝寂静无声,但剑刃刺进人身躯的声音可怖,濒死者的□□,求生者恐惧的哀嚎,全钻进了朝光的耳中。脑海中那根紧绷的弦在这一刻铮然断开,对死亡的恐惧,对可悲命运的憎恨。
为了活下去牺牲忍受的一切,全成了空。
比干没有杀死殷寿,现在,殷寿要杀死她。
那些煎熬的黑暗,无数挣扎的黎明,即将到来的天亮,全被殷寿轻飘飘一句话摧毁。她为这样脆弱的命运感到愤怒,却又那样无力。她想离开朝歌,可她似乎离不开朝歌了。
愤怒与恐惧共同的作用下,朝光开始剧烈的挣扎,但崇应彪死死制住了她,袖中的短刃根本没有拔出的机会,她歇斯底里的厮打阻碍她的崇应彪。
她受够了这样的命运,连生死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所付出的一切努力,要因为别人一句话,全部被抹杀,索性都是要死,何不轰轰烈烈与之一搏。
崇应彪紧紧抱住朝光,不断在她耳边低声道:“别冲动,我会救你,我可以救你的,你别怕。”
黑暗中,只有这一道声音,在她脑海中盘旋。求生的想法逐渐取代这一瞬的冲动,朝光挣扎的幅度小了,方才剧烈的挣扎和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浑身脱力,连站都站不稳。
崇应彪抱住朝光下坠的身子,将她扛上肩头,一路鲜血满地,朝光睁着眼睛,清晰看见一地死亡与黏腻的殷红,崇应彪迈过堆积的尸体,踩着地上的鲜血,将自己带到了大殿。
崇应彪将朝光放下,他已经想好了,前世的理由放在这一世,也并不过时。
觊觎殷郊的女人又如何?觊觎了就觊觎了。
比干的尸首倒在院中,不瞑目的双眼圆睁,似乎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恐的画面,是成汤江山的摇摇欲坠还是天下大乱?
朝光三步并两步奔到比干尸首边,她跪在比干的尸首附近,不可置信的望着面前的尸体。比干浑身是血,腹部的伤口狰狞,染红大片衣衫,眼泪顺着朝光的脸颊滚落。
她怨过比干,独断专行的决定她的命运,将她送到殷郊身边。
可这个白发苍苍老人,向来对她和蔼,她也曾经将他当成神灵看待。最初做奴隶的生活艰难困顿,朝光曾无数次祈求天神显灵,改变这一切。世上没有天神,但比干来到了她面前。
他带着自己离开了奴隶营,教会自己认字,占卜,祝祷,给予自己不被欺凌的身份。没有比干,或许她就死了,没有机会走到今日,也不会认识苏全孝。朝歌,每天都有死去的奴隶。
为了殷商,比干献祭了所有人,包括自己,剖出自己的七窍玲珑心,想让殷郊看清楚,他父亲的真实面貌。朝光掩面,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没有比干与殷郊庇护的世界,危险重重。
那些她一直想挣脱的束缚,也是她的保护。那些精美的锁链缠在她的脖子上,挣扎不开,她呼吸不过来,却也不会立刻死掉。这就是女人的命运,依附与顺从,换取地位来自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