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种扭曲与割裂中挣扎,无法达成和睦的统一,不愿意臣服的灵魂被强力折断,断口处,伤人伤及的锋利。她抱住自己的断茬,将自己放逐在无人的旷野,避免伤害别人。
到了晚上,一阵微弱的啾鸣声在屋中响起,安静的氛围忽然被这噪音打破,朝光心头涌起一阵烦躁之意。她一把掀开被子,赤着脚走下床,从床底拎起那只跌跌撞撞的小鸡,走出房门,丢到姜子牙怀中,“烦死了,把它给我拿走!”
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尽力在压抑胸中无尽戾气,姜子牙捧着手里的小鸡仔,“那好,我把它丢出去。”说着,姜子牙就要把那小鸡仔丢出门外。
屋外,是空旷的庭院,对于脆弱的小鸡仔而言,大的找不到方向,它急促的叽叽交着,扑棱着小翅膀到处跑。朝光被它求救的鸣叫折磨得艰难,“它没有妈妈吗?”
“不知道。”姜子牙拿出了稻草鸡窝,放到朝光手边。
一连十几天,小木屋里多了很多小动物,小鸡仔小猫小狗小老鼠,个个脆弱无所依,朝光无法对他们的仓惶的叫声置若未闻,一一养了起来,又怕它们死掉,花了很大精力照看。
朝光照顾他们,小动物们便依恋她,小猫粉红色的舌头舔舐她的掌心,小狗在她膝边露出洁白的肚皮,生命的成长茁壮,汇聚成一股向上的力量,牵动着朝光步步向前。
“可以在院子里搭一个大一点的棚子吗?簌簌长大了。”朝光问姜子牙道,簌簌是她给狗取的名字。姜子牙笑道,“当然可以,其实你还可以搭一个更大的爬架。”
朝光垂眸,姜子牙看出了她的困扰,“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力量不够,可以去寻找别人的帮助。”朝光抬眸,盯着姜子牙,姜子牙脸色一白,嗫嚅道:“我这个老头子,老胳膊老腿的,你让我搬木头?”
“我们可以帮你。”姬发和几个年轻人从院子外跑了进来,他们半坦臂膀,脸上洋溢着明朗的笑容,姬发身后一个年轻人对朝光道:“大妮,你就别为难姜老头了,我们帮你修。”
大妮?老姜头?
朝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有一个如此接地气的名字。
姜大妮?!
村民们误将新来西岐的她与姜子牙看成了一家人,两个人,一老一少,看年龄应该是父女,在得知姜子牙姓姜之后,姜大妮这个名字迅速取代了朝光,成为她的新称号。
比干叫她朝光,她之前也确实叫朝光。朝光,是初升朝阳的意思。太阳又是金乌,殷人崇拜鸟类,金乌,是最高规格的玄鸟。
朝光看了一眼那个叫她‘姜大妮’的青年,又看了一眼姬发,并没有说话,朝歌城大司命殿中侍奉玄鸟之神的巫女朝光,就这样成了西岐村头的姜大妮。
几个青年在院中叮叮咚咚忙了整个下午,院中多出来很多新的建筑,天气炎热,姜子牙和朝光为他们端来水,请他们休息。
递到姬发的时候,朝光忽然对他道:“谢谢你,姬发。”
“不用谢。”姬发明朗一笑,黑色的眼睛清澈。
“我是说它们。”朝光扫了一眼满院子的小动物,小小的院子,十几种小动物打成一团,动物园一样的热闹,“说这是姜子牙抓的,我可不信。谢谢你。”
姬发摸了摸头,不好意思的笑了,他一口气将碗中清水饮尽,用袖子擦了擦嘴,继续为簌簌钉棚子。傍晚时分,工程结束,姜子牙留几个人吃饭,姬发却说自己要回去陪父亲吃饭,姜子牙也不好再留。
临别前,姬发对朝光道:“麦收的季节已经结束了,大家都不忙,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来找我。”
朝光的目光投向远处那座规格只比寻常民房大一圈的木质建筑,谁又能想到,这是四大诸侯之一西伯侯的府邸。朝歌的高台,金碧辉煌,亭台楼阁,堆金砌玉。
铁甲武士,日夜巡逻,守卫森严,不许任何低贱者靠近一步,但西伯侯的府邸,护卫不过三四人,寻常村民都可以进去,谁家里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去找西伯侯评理,姬昌也十分耐心,敦敦教诲,劝诫开导。
西岐,和朝歌很不一样。
在西岐村民眼中,村东头姜家的一老一小都很怪。
老的天天拿根直钩鱼竿垂钓溪边,小的不爱说话,很少和人接触,每天望着满院子的猫猫狗狗鸡鸭鱼鹅出神。可即使如此,淳朴村民也并没有以异样的目光视他们,依旧待他们如上宾。
担心他们一老一少吃不好,送来家中最好的米粮,忧心风雨吹坏他们的小屋,每次雨后,都会派出最强壮的年轻人去询问,几个妇人自发来教朝光养蚕缫丝,分辨野菜,村中的小孩子也会小心翼翼摊开手心一条缝,将抓到的促织鸣蝉给朝光看。
姬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朝光,作为西伯侯的二公子,村里每个人都认识他,老人会拉着他的手询问他父亲的情况,年轻人会自发跟在他身后,和他交流,小孩子抱着他的腿不肯松手。
“二公子,少主什么时候回来啊?”一个小孩子忽然问道,其余人纷纷附和,他们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少主伯邑考了,雪龙驹踏离西岐土地时,村民们关切的问马背上的伯邑考:“少主,你去哪儿啊?”
伯邑考温柔一笑,“我要出一趟远门,去接父亲和弟弟回家。”
“少主,你一路小心啊!”
雪龙驹穿过西岐田间地头,马背上却是二公子姬发,很久了,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过少主伯邑考了,即使是出远门,也应该会有回来的日子,他们无人不翘首以盼,就像等待自己的亲人一样,等待着他。
听人问起哥哥伯邑考,姬发漆黑的眼睛蒙上一层淡淡的哀伤,哥哥的生死,他一无所知。
起初,他想过哥哥是被殷寿关在某个牢狱,等着自己去救他,如果是这样,无论前途有多艰难坎坷,他都一定会踏平殷商,救出哥哥。但父亲对哥哥的绝口不提,和不允许自己擅自出兵,让姬发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强,也许,哥哥不会再回来了。
姬发看了一眼围在他膝边的无邪质子,孩子的眼睛大而清澈,满是对伯邑考的思念,或许在很多个过去的日夜里,他也这样围在自己哥哥的膝下,姬发摸了摸他的头,对他说道:“哥哥快回来了。”
正蹲在地上理丝线的朝光听清了姬发的话,手里的丝线不妨打成了死结,她想要解开,结却越缠越大,她烦了,拿起剪刀就想剪断。姬发忽然蹲到了他旁边,“别剪,还能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