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朝光这门出的十分顺利,她循着记忆里姬发带她走过的道路,摸索到了一片民居。这一片都已经荒废,院中杂草丛生,看起来无人居住。
只有寥寥几个院中晾着东西,似乎有人烟的样子。所有的院子都大同小异,朝光不太确定,到底那座是子姳的家,正在她一筹莫展,想要找个人问问的时候,巷中忽然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
姜文焕一身白衣,左手提着一个菜篮子,右手提剑,好一副下班回家的顾家贤夫模样。
不过。
他家应该不在这里吧。
子娍坐在院中,搓洗手中带血的绷带,见姜文焕来了,在身上擦了擦水,就去接他手中的菜篮,姜文焕却看向了自己身后,子娍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朝光走了进来。
成汤之后,商并未确立稳定的继承制度,兄终弟及父死子继并立,王权的至高无上,蒙蔽了人的双眼,当时王室,一片血流成河。父子相杀,兄弟相残,血脉变成了一种诅咒。
九世之乱,数十位君主不得好死,商一度衰落,诸侯不朝,直到武丁中兴,才再度恢复强大,重新使天下臣服。那之后,为了避免乱局再生,商王逐步确定了先父死子继再兄终弟及的继承制度。
子姳的先祖是王甲,子娍的先祖是王仲丁,当年的辉煌已经成为过去,作为商王室众多支系之一,她们这一支在帝乙时代并不显赫,草草按旧例随土地被分封给二王子寿。
殷寿继位,他们的地位有所上升,又被分封给太子殷郊,本来,子姳与子娍会追随太子殷郊,护卫成汤先祖,将他们这两支商王后裔的荣耀重新带向一个高峰。
殷郊。谋反了。
太子断头,宗室被戮,她们,本来也是要死的。
不可否认,崇应彪救了她们。
朝光跟着子娍进到屋中,屋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着药材的气味,沉闷异常。子姳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盯着头顶承重的房梁,她瘦的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面色苍白,形容槁枯。
子娍掀开被子,为子姳换下被污血浸透的绷带,朝光看到,她胸口的箭伤已经溃烂,碗口大的伤疤,覆盖整块心脏的范围。
朝光不由想起当时,子姳教她自卫在心脏比划的场景,她鼻子一酸,握住子姳的手,子姳的眼珠转了转,缓缓转向了朝光,“你怎么回来了?被抓回来了吗?小朝光,你真笨。”
子娍叹了口气,抱着一堆带血的绷带出去了。
“帮帮我,朝光。”子姳握紧了朝光的手,空洞的眼中闪烁痛苦的光芒,“你有办法的,我知道你有办法的。”
“不。”朝光摇摇头,“毒死崇应彪,毒死他,你不要死。”
朝光下意识的认为,子姳身上的伤口是崇应彪所为,她颤抖着从袖中掏出那块包裹着断肠花的布囊,即使在湖水中也不曾丢弃的布囊,装载着弱小之人的仇恨与不甘。
她将那个布囊塞到子姳手中,让她感受到仇恨的存在,“你不要死,该死的不是你,不要死,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她在这个世界无牵无挂,可是子姳不同,她还有子娍。
朝光那么希望子姳能够活下去,她强大而善良,即使身处逆境也会庇护比她更弱小的自己,这样心怀仁慈的人不应该死去。善良的人,不该是这种下场。
子姳望着朝光,凄凉一笑,朝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渐渐地明了,垂首无力一笑,“我怎么能把你当傻子呢。”
她们的所有痛苦,并不来自于崇应彪,他只是始作俑者手中的一把刀,是殷寿,这个国家的君主,这个世界的至强,将他们这些弱者视为草芥,而崇应彪,也是受害者之一。
变得残暴,才能活。反抗的,全被杀死。
“成汤江山四百年,怎么就到今天了呢?”子姳的眼中蓄满泪水,她发出了和比干一样的呐喊。她的国、她的家,她的大商,已经腐烂入骨,殷郊已死,反叛纣王,是背叛国家,相连的血脉掣肘,求生已经无门。
“帮帮我吧。”子姳请求道。
子娍拿着新的绷带进来,朝光看向她,她却视若无睹,当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为子姳盖好了被子,她掖了掖被角,忽然用极低的声音说道:“这个世上我只有你了,不要走好不好。”
是同族,是战友,更是生死与共的姐妹,她们年少相识于女族旅,同袍数十载,子姳年少鲁莽,总爱闯祸,子娍稳重,跟在她身后逐一收拾烂摊子。
家族,已经覆灭,希望,已经不复,人间已成炼狱,死亡未免不是解脱,可是她还是自私的想留下子姳。
“也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当姐姐嘛。”子姳望着子娍,轻声道。
自幼离开父母,子姳所有的飞扬跋扈全建立在子娍的强大之上,不管她做什么,姐姐都不会生气。她和鄂顺两个人,都那么好说话,似乎从来都不会生气,永远无条件站在她这一方。
她飞扬跋扈,她性格乖张,她冷漠暴戾,别人不敢做的她都要做,她就是这么,被偏爱,被保护,被情有独钟。
子娍直起身来,缓缓背了过去。
朝光解开布囊,将那几朵已经枯死的断肠花塞进子姳口中,子姳用力咽了下去,药效发挥的很快,子姳的瞳孔很快涣散,她的唇一张一合,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朝光迅速凑了过去。
她说:“朝光,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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