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应彪仰面盯着白帐顶端悬下的饰物,朝光乌黑的发丝铺了他一胸膛,他摸了摸朝光的头,发现她已经睡着,眼角泪痕依稀,崇应彪抱起她,宽大的衣衫散了一床。
他深吸一口气,把朝光散开的衣襟拉上,又把褶皱的衣摆向下拉,盖住她的双腿,小心翼翼放进床里,拉起被子搭在她身上。
自己披上衣服,走了出去。
他并不习惯与人共枕,无法接受睡觉的时候有人身边。
弑亲之人,会陷入杀戮的深渊,不会获得片刻的宁静,人间,是他们的地狱。
获取权力的方式,是杀戮,连亲人都抛弃的杀戮,这也代表,伦理道德已死,终有一日,也会有下一个人为了权力,对他举起屠戮之刃。沾着血的恐怖循环已经开启,活在其中的人,别无他选。
他坐到篝火旁,选了块平坦的地方,搭起两个架子,准备烤干朝光的衣服。她就那一身衣服,不烤一下恐怕明天不会干。
朝光的腿又抽筋了,她第三次捂着腿肚子从床上坐起,忽然发现床榻一侧空荡荡,不见崇应彪的身影。她这才敢拉开衣服,胸脯的指痕与背上的淤青触目惊心,她‘嘶’了口气。
这王八蛋真的属禽兽的吧,力气这么大。
她抱着膝盖,大滴泪水砸在手背上,可想起子姳那句“哭也哭不死崇应彪”,朝光毅然抬起手,擦干眼泪。
毒死他。
她要毒死他。
她一定要毒死他。
榻下,自己湿漉漉的衣服凌乱丢在地上,朝光怕它们明天不干,拖着疲软的身体,想要将它们铺开。她赤着脚,走下榻,逐一捡起自己的衣服,抱在怀里。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进来拿衣服的崇应彪跟下榻捡衣服的朝光目光撞了个正着,朝光头皮一阵发麻。崇应彪一进大帐,见朝光醒了,大步朝她走来,一把夺过朝光怀中的衣服,朝光还想保住自己的衣服,却被崇应彪毫不留情的夺走。
“你腿又抽筋了?”崇应彪看了一眼朝光,蹲下身子,将衣服放在膝上,带着厚茧的掌心按上朝光细腻的小腿肚,“也许是”他想说是也许是使力不对,用脚尖太多。
但转念想到,在湖中,朝光因为不够高,又惧于溺水,只能踮起脚尖的样子,他忽然笑了下,闭上了嘴。他抬头,却见朝光眼眶微红,脸边泪痕残留,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她怎么又哭了?
男女欢好这种事,一开始本就会痛,不管是谁,都会这样。
之前擦破点皮,她就能哭的跟死了爹娘一样,要人人跟她一样,这不完了。她怎么这么废物
崇应彪一时想不到别的词来形容朝光,不说如子姳子娍女族旅武士能征战四方,起码起码,眼泪不要这么多。
苏全孝是怎么受得了她的?
篝火边,朝光静静坐在火边,看着崇应彪将自己的衣服搭在架子上,水汽蒸腾的氤氲中,一直沉默不语的朝光忽然开口,“谢谢。”崇应彪微微一笑,走到朝光身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
朝光没有躲,只是静静盯着面前的火堆,木柴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她抱着膝盖,漆黑的眼中倒映熊熊火光。夜里风大,崇应彪将她的衣摆往下扯了扯,盖住小腿。
她没有穿鞋,赤足踩在冰冷的地面,崇应彪提起她的脚,放在自己的鞋背,“你不进去睡觉吗?”
朝光摇摇头,断然拒绝,“不!”
她不是不想进去睡觉,她只是不想跟崇应彪睡在一起。
坐了很久,篝火烘干衣服,朝光拿起自己的衣服,走进营帐。崇应彪想了想,也跟了进去。朝光抱着衣服,后背发僵,她梗着脖子,发出逐客令,“出去。”
崇应彪看着臂弯中沉睡的朝光,舒心极了,他有过很多女人,凭借着俊朗的外形和矫健的身姿,女族旅中很多女武士都对他抛出青睐的目光,殷商风俗开放,男女相会,吃饭喝水一样寻常。
露水一样的情缘,多到他有时候不太分得清她们的脸,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舒心。
他已经忘记了一开始到底为什么想要得到朝光,是为了报复苏全孝打了他的兄弟?故意用朝光挑衅苏全孝,惊鸿一瞥觉得这小巫女颇有几分姿色。
还是后来,听见朝光与姜文焕争论,苏全孝到底是殷商的武士还是叛臣之子,朝光声声掷地,“他是苏护的儿子”。那时他觉得,朝光是个聪明的人,一眼就看穿了虚名之下血淋淋的真相。
是的,苏全孝是苏护的儿子,他个可怜的儿子。
亦或是最后因为看到她跟姬发走得那么近?他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对那个西岐农夫另眼相待,殷郊是,朝光也是。
到底是为了什么,崇应彪已经不记得了,总之,他只是想得到。他就是单纯地想得到,什么属于他什么不属于他,那不重要,得到了就是他的。
据为己有。仅此而已。而现在,他做到了。
崇应彪抱着朝光,却怎么也睡不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内心深处因为恐惧而生出的强烈防备,催促他抛下朝光。但占据的野心,让他抱紧了怀里的人。
防备、焦虑、野心,重重情绪在疲惫与困倦的荒野上野狗一样撕扯着崇应彪残破的灵魂,这是弑亲的报应,是上天对野心家的惩罚,他们将永失所得,在杀戮之中迷失,孤独绝望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