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讲话有些疯癫,嬉嬉笑笑的,也分不太清真假。
我便只是听着,后来她嘴里就没离开过梅花,说她每年过年时总要买件绣着梅花的新袄穿,今年迟迟遇不见中意的,原本她都打算不买了,可到年二十九那天还是觉得心里一个劲地不踏实,那时天都快黑了,终于是跟徐姐顶着风雪又去了趟商场,挑一件买来穿上才满足。
我回想一下,年初四的时候贺女士的确是穿了件丝光绸的夹袄,袖子上绣着梅花边。
而年二十九那天也确实下了场肆虐的暴雪,那天我没带伞,赵知砚从碧秀园回家时顺路接了我。
我有些惊奇,我都快要忘了的细节她竟然能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她病情的确是好一些了。我笑问道:“那怎么没让你儿子陪你去买棉袄呢,他那天不是也来看你了吗?”
“我儿子?谁呀……”贺女士一怔,随即眼睛亮起来,“真的吗?我有儿子?”
看来也只是灵光了一会儿,现在又糊涂起来了。
我从木质栏杆的缝隙向下望一眼,一楼客厅里赵知砚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手腕搭着膝盖,指间夹了根烟,却也只是夹着,并没有点燃。
“楼底下坐着的那个不是啊?”我扬扬下巴提示。
贺女士听了很激动,撂了手里的针线,也探出身子朝下看。看见了赵知砚,她笑容失落褪去,然后满不在乎地“嗐”一声:“原来你说他呀。他才不是我儿子呢。”
我怔住,来不及疑惑,随即她又不够解气似的,恶狠狠地隔空瞪他一眼:“我可没这样的儿子,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小半年都不来看我一回。要不是有你呀,估计他这个月也不肯来呢……”
原来只是气话,不过这老太太煞有介事的,倒也骗我愣了好大一下。
我吐气失笑,而是不是人被骂的时候会有感应,明明她说得很小声,赵知砚还是忽然仰起头来望一眼,好像真听见了一样。
我跟贺女士顿时心虚,赶紧缩回身来。我去拾那张绣了一半的帕子,手忙脚乱间,不小心抓到了纱线剪,我中指一侧被划破道口子,鲜血顿时往外涌。
完了完了,我要晕了。
我赶紧屏着呼吸扶桌坐下,别过脸去摸纸巾,不敢看那流血的手。我还没说什么呢,贺女士先低低惊叫起来,接着就是翻箱倒柜的声音,她打开药箱找棉签和止血药,飞快地给我按上。
她慌里慌张,手也哆哆嗦嗦的,好像比我还紧张。
手被她那么一握,我反倒是安下心来,她温暖又厚实的手掌把着我的手背,我坐在那儿任由她鼓捣我的手,渐渐地我呼吸平复了,心跳也一点点落回去。
好半天,她松口气说:“好啦,没事啦。”
我瞥眼去看,我指尖的血擦干净了,伤口上敷满黄褐色的止血粉末。血止住了,现在只看见一条直线刀口。
我点了点头,神色还有点发滞。贺女士却忽然摇着我的胳膊,偷眼瞄着楼下说:“你别让他看见,好不好?他见了肯定要生气的……”
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手,这么寻常的事情,赵知砚干吗要生气?我想不通,也只当是她又有些神志不清了。
不过我还是答应她了,反正东西也都是赵知砚拎着,傍晚临走我将手缩进袖子里,上车时我还回过头给贺女士挤了挤眼睛。我自以为没露馅,结果才刚拉上车门,赵知砚就偏头看过来:“手,给我看看。”
“啊?……”我静止了。
赵知砚脸色不算好,拧着眉头,没等我反应,就把我的手从衣袖里拽出来。
那道伤口已经合起来了,不过还没来得及结痂。因为割得不浅,周围皮肤淤血泛着青,他看了一眼,探身拉开副驾驶前的置物夹层,翻出一盒创可贴扔在我腿上:“自己贴。”
我扁了扁嘴,把创可贴的包装撕开。余光里,车窗外的贺秋兰女士正灰溜溜地往公寓跑,我蓦地笑了声,虽然并不能搞懂这个男人在发什么神经,可也真是知子莫若母。
那声笑好像让赵知砚很不爽,他一言不发地拉过安全带系上,准备启动车子。但只是准备启动——他没踩油门,把着方向盘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后来我知道他在等什么了。
这死医生职业病犯了,在等着看我贴创可贴的操作标不标准。
那么我的操作究竟标不标准呢?那当然是不标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