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言郗说完这句话,猛地咳嗽了好几下。贺肖把车钥匙拔了出来,然后推开车门上楼喊纪明川,纪明川穿着睡衣被贺肖推进后座时还在迷糊。“哥,我们……这是去哪?”纪明川带着点起床气,打着哈欠问。但没人回他,车里被凝重笼罩,他挑了个角度,从后视镜去看两人,他贺肖哥紧绷着脸,眼睛发红,而他哥整个人都很灰败,唇色全无。纪明川后知后觉,“我们是去,玩游戏对吗?”,他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哥,你们说话阿!我们是去玩游戏对不对?我想睡觉,我不想去了,你们把我送回家!我不喜欢玩这种游戏……”他哭喊着去开车门,开不开就开始锤。“明川,安静坐好。”贺肖紧握着方向盘说。纪明川:“我不,你放我下车,呜呜呜”贺肖:“听话。”到了医院,纪言郗和纪明川都停在了门口,贺肖抬手擦了一下眼睛,带着人往急救室走去。生命的到来与消逝,在医院已经太过平常。医生语气平平地讲述了这场营救与结果,最后以节哀收尾。在车里嚎啕大哭的纪明川此刻没了声音,呆立在原地,一直没有眼泪的纪言郗,在耳朵捕捉到当场死亡与icu等字眼时,干涩的眼睛突然再也不受控制地灌满了眼泪。那块白布,成为了天人的阻隔。背后之手这场突如其来的事故,仿佛如一记闷雷,直直朝纪家打了下来。无声是三人在此刻的默契,纪言郗像一只傀儡,被这场事故牵着头,怎么也理不清,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这是梦吧?老爸怎么可能就这么把他们撇下?他这段时间憋着的气还没等他腿好起来出一顿呢。对了,老妈还说要做酱牛肉呢,他不回去吃不得挨老妈吼一顿?是的,他还得回去吃酱牛肉。但……“纪少,抱歉,关于纪总,我们已经尽力了。”但,老妈做不了酱牛肉了,老爸,也不会再回来了,那一记并不疼的拍打和那句克制的气话,竟是他们最后的交流。所以,他为什么要在老爸进门来的时候跟他顶嘴?明明不说话也可以,为什么明知道他这两天心情不顺,自己还要在口头上和他对着干?如果他没有说那一句“不”,老爸就不需要去散心。如果他在老爸走回来的时候说点好话把人留住,如果他在老妈问要不要吃酱牛肉的时候没有说随便而是说不想吃,那这一切会不会根本就就不会发生?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都没能阻止?如果自己没和贺肖混在一块,如果早点发现纪明川的事,就不需要这场致命的“散心”,这恍惚如梦的一切也都不会再发生。至于最直接的导火索……是自己的那句“不”吧。为什么从来不喜欢逞口舌之快的自己会在那时候和老爸对着刚?“纪少?”一旁的院长和一列医生都有点不知所措,他看着面前的三人,虽然心里也不好受,但他还有工作。贺肖回过神,转身示意院长,院长先一步走出去后,贺肖对纪言郗说:“哥,等我一下。”纪言郗和纪明川都陷在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他没得到回应,跟着医生走了出去。“贺少。”“嗯,孙……纪太太情况怎么样?”“不瞒您说,我们没有把握……”院长犹豫了一会,“如果纪太太能挺过明天,那后天可能会脱离生命危险,但我们不能保证她会醒过来,很大可能是……她以后会逐渐进入……植物人的状态。”贺肖听完凝眉攥紧手心,想再问什么,但嗓子却怎么也打不开。院长继续说:“如果没有进入植物人状态,她醒过来的时间也不能确定。”贺肖咽了好几下干涩的嗓子才问出话:“停尸房,可以多久?”医生闻言,轻皱了会眉,“两周。”片刻又说:“……贺少,康安毕竟是私立,纪总还是大股东,但……死者入土为安。”贺肖没做答,转头去找纪言郗。急救室不是死者的久留之地,在将遗体送去太平间的时候,纪言郗和纪明川才好像终于从情绪里回过身。自从站在急救室门口就一直很安静的纪明川此刻彻底地陷入了狂躁,他把试图将纪爸爸移去太平间的护士猛地拽开,死死的护住纪爸爸,任谁靠近都不行。“你们走!我爸爸没死,他没死!你们走开!不要带走我爸爸!”纪明川几乎是在掀撕底里的吼着。几个护士连同医生都不敢再上前,一旁的院长犹豫地看向纪言郗。纪言郗此刻却仿佛失去了听觉,他看着眼前的一切,总感觉在看一部默片,无声却又很嘈杂,像梦魇的末端,将醒未醒的挣扎着。贺肖抬手示意了一下一旁的医生,接着护士离开急救室,医生连同院长也一并出了门。那块白布此刻已经被纪明川扯落了一半,因为护士护理过,所以此刻纪爸爸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起来只是睡着的模样,慈祥、宁静。贺肖走上前一步,但纪明川红着眼踹他,“贺肖哥,我爸爸没死!”贺肖后退一步,“明川……”“哥你快说阿,呜呜呜你告诉他们,爸爸没死!”“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他说过他要教训我的!他还要教训我,他还没有教训我,呜呜呜”“我错了,爸爸,你醒来打我一下好不好,我错了”“呜呜呜”贺肖看着纪言郗,在看到他眼里完全没有焦距时,不由心惊,他跨步站到纪言郗面前,“哥?”他连着喊好几声,而纪言郗却只是抬头,有点迷茫地看着他。“哥,你……”但纪言郗眼里的那股迷茫下一瞬就消失得荡然无存,而后仅仅有条地把后事的安排和贺肖说完,又朝纪明川走近,将人拥入怀里,“乖,不要闹,你这样会打扰爸安息。”贺肖在他身后,眸光几变。纪爸爸的尸体,在黎明时分被推入了太平间,安放时间暂时以纪妈妈醒来为止,且不会超过法定的两周,他们都相信,纪妈妈会在两周内醒来。仿佛只要足够相信,那这件事就会一定发生。早上八点,b市的各大头条都在播报同一则新闻集合集团董事长纪忠国车祸去世,股票暴跌,无人接手的集合集团或将从此陨灭,b市首富或将换位!头条下方接着的一则新闻是劲爆消息!纪家两儿子均为同性恋!在小儿子的升学宴上,其小儿子与叶家私生子的不正当关系惊爆全场!其大儿子与集合地产贺家儿子为同性恋人关系!!!接着两则消息在十点合二为一,占据了又一个头条纪家当家人疑是被两同性恋儿子气死?纪言郗在看到这些头条的时候,浑身发抖泛凉。他爸去世的消息他明明已经下令封锁,但此时此刻却传遍了整个b市!昨天傍晚他爸那一通电话,明明是下令封锁他们的消息,但此刻却接二连三地登上一个又一个头条!集团股票暴跌,以前眼巴巴凑上来合作的企业一个接着一个回踩。这一切,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背后推波助澜,目的则是趁此机会搞垮纪家!在他刷新闻的这一小段时间,小刘已经打了无数个电话进来,但都被他拒接了。他站在病房前,背后有一股寒意在攀岩,无措感也四面八方地涌了过来。纪言郗捏着手机,拼命地稳下心,然后转动大脑,回忆交警的话。车祸、莫名其妙出现在高速上的醉酒司机、并没有接任何单子的大卡车。这一切真的是意外吗?“哥?”贺肖走到他身后。“明川怎么样?”“他睡着了。”“嗯,我去一趟公司,你在这等。”纪言郗转身对贺肖说。贺肖看着他眼里的血丝,皱起眉,“我陪你去。”“不用,你在这等,我妈醒了就通知我,还有看住明川,我处理完事情就回来。”他语气泛着寒意,说着微微抬头看着贺肖,语气放缓,“贺肖,帮哥看着这里。”他说完看了一眼走廊,然后上前一步搂了一下贺肖的腰,脸埋在他肩膀上靠近颈窝,吸了一口气,“不要跟来,在这等我。”他说完退了出去,但又被贺肖拉了回来摁在怀里。“好。”贺肖说。路上纪言郗在脑子里把公司最近的几个大项目都过了一遍,再把从半夜接到电话起一直到消息被爆出来为止的所有知道消息的人过滤了一遍,最后得不出任何的结论。车子一路驶向集合集团的大楼,那栋楼是他爸打了大半辈子的江山,如今却四面楚歌。车子还未进入集合地产大楼,就看见门口污污攘攘地站满了记者,肩上都扛着长枪短炮,像一群闻着味而来的鬣狗。纪言郗将车子调了个头,转去大楼另一侧停车,然后从一道很少用到的电梯上了顶楼。医院里,贺肖站在纪明川休息的病房外,垂眸看着眼睛里同是布满血丝的叶尘。“贺肖哥。”贺肖并没有应声,只是沉默地、眸光说不出来什么意味的看着他。“我可以进去看一下他吗?”叶尘接着问。空气又静默了一会儿,贺肖从门口移开,叶尘道了声谢,打开门走了进去。贺肖看着重新关上的门,怔愣了很久。直到门内响起纪明川的哭声时,他才回过神,转身去找纪妈妈的主治医生。“情况还未清楚,得过了今晚我们才能判断纪太太是否无碍。”主治医生捏着虚汗胆战心惊地说,眼前这位贺少爷周身散发出来的寒气让人生畏。贺肖知道是自己太着急,一天还未过去一半,但他没法让自己不急。纪叔的去世,谁都难受,他哥现在只是强撑着去了公司,以孙姨为薪火,如果孙姨再有事,他无法想象他哥会变成怎样。他哥其实骨子里是和纪叔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家人,随和留给朋友,至于手段,会全部留给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