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天无绝人之路,这档口又有一封邸报呈到侯府,是穆涵先前好赖安插进益州的人手探得的消息,说是荆勒还部明面上领着追剿乌屠斜的差事,总不能耽搁太久,战事抵定就预备先行回朝述职,途经越巂郡时大军受困。
越巂郡,顾名思义,跨越巂水的郡,荆勒还部之所以被困,就是因为巂水在闹涝灾。
穆涵拎着这封邸报,时过于期,否极泰来,倘若这时候他的人马适时入蜀,不仅收拾砂织残局,居功占赏,稍后可再图谋益州!且沿途驰援荆小将军么,山高水低天有不予,洪水又无情,这万一没救回来,谁又料得。
几样往跟前一凑,穆涵这日进宫,要议由他派兵西去的章程。
清凉台。
御史大夫裴越、尚书左仆射裴玄正陪着陛下商议年终上计考绩的事儿,当然还有穆常侍,只是如今常侍大人头衔太多,爵位官位缀在后头一大堆,宫中仍只称一声常侍便了。
殿中常侍大人正在谢恩:“陛下信重,臣当倾怀,以报万一。”裴玄跟着跪。
陛下笑吟吟:“裴卿,穆卿,起来。”
“谢陛下。”
穆涵一步跨进殿中,面上也作笑:“老臣不知今日竟是什么喜事?犬子与侄儿一同谢恩。”
一厘一厘看过殿中三人,他才朝上首李郁萧见礼。
“穆相来了,”李郁萧也不怵,微笑道,“穆相教子有方,镇北将军横扫北境,常侍乃其手足,也不逊色,朕正说着,要让他与裴卿一齐领御史中丞的职,也历练历练,今年的上计日近,便交与他二人处置。”
上计之权此前丞相府和御史府已经吵过一轮,如今陛下竟然是不声不响不知会一声,就要把这个权交给御史府。不光交给御史府,还要交给穆庭霜和裴玄两个,一个是尚书台出身的近臣,另一个不必说,穆常侍其途异于其父,是最铁的少帝党。
少帝,如今也不是少帝,早已长成。
好,甚好。穆涵手上一封邸报暂顾不上,向上首告道:“陛下厚爱,只是犬子尚年幼,恐不能胜任上计大责。”
这话李郁萧还没说什么,一旁裴越脸上就有一点不虞。
你说你扯旁的由头罢了,说什么年幼,你家犬子和我家孙子分明同年。
裴越道:“丞相此言谬矣,君子如珩年少有为,甘罗十二拜相,楚昭王十岁登基,本朝太宗皇帝十八起兵,”又朝上拱手,“陛下更是八岁承继大统,可见一个人的品貌才能与年纪并无干系。”
穆涵冷道:“虽则如此,可往年的上计史、上计掾哪位不是德隆望重,升降赏罚皆在一人,甚至掌朝臣的处死株族,如此生杀大权,黄口小儿岂能服众?”
裴越不松口,据理力争,说常侍辅佐圣躬,百官详熟,怎不能服众,云云。
两个老的你来我往不亦乐乎,一旁李郁萧和穆庭霜交换一个眼色,可不说,各自上表哪有当庭对峙爽利,一个眼神戏谑:哎你看你的便宜爹和便宜外祖,一个唇角带笑:教陛下见笑。
一边儿裴玄使着小眼神也想掺和来着,奈何好像三个人的戏偏没他的唱,陛下和他外兄目光如缕如织,旁人半点插不进去。
没法子,只得去看祖父和姑父的吵吵。
却还没吵完,吵到一半,外头进来一名内侍。
也没动甚声色,只垂着眼睛道太館令来问午间的膳食,袖口一番,一枚平绫的笺子半露,近前李郁萧和黄药子都看得清,李郁萧也分毫不露,叫穆庭霜亲自去传,说午膳要吃那一样,旁人不懂会,殿中诸人只当是陛下和穆庭霜什么秘语,也没理会,穆庭霜自退出殿去。
原来太館令甚,俱是借口,早前商量妥的,倘若有韩琰的急报就用太館令的说辞,黄药子的徒弟机敏,今日用上。
却不知这一会子韩琰有什么事,李郁萧让穆庭霜先去看看。
也不难烦一直听吵架,李郁萧插嘴:“若说德隆望重,难道朝中还有逾越鸣鹢亭侯么?虽说上计庶务交予仆射和常侍,把关坐镇总还有裴大夫,穆相何故一而再再而三不允?”
别搁那文绉绉暗搓搓说这个说那个,来点直接的,就你,穆涵,和他,裴越,你俩是要好还是要撕破脸,赶紧的。
要说真的分道扬镳,李郁萧猜测也不会,说到底一个上计,上计考核出来又怎么嘛,谁还敢考核他穆涵?谁还敢给他的亲信评个下品?真评下品又怎样,要赦要放不是他穆相一句话的事?这有什么不好选的啊穆相,咱们还是那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既然穆涵不肯下决心,少不得要帮一把。
李郁萧转头问:“还未问过,今日穆相进宫所为何事?”
进宫何事,是了,穆涵眼中一转:“陛下,老臣有事起奏,”李郁萧大手一挥叫他奏来,他却道,“此事事关重大,请私奏。”
意思是要清场,穆庭霜先前出去,阶下裴玄面上有些担忧,李郁萧冲他微微颔首,温言请两位裴卿暂先回去歇着。
殿中一静。
穆涵先头道:“陛下,砂织翁提王庭奢靡残暴,不事民生,恰有义士救民于水火,老臣请出兵,襄助元秩昆弥。”
之前正视听,给元秩加封的昆弥王衔,好的呀,已经闻着饵味儿啦老贼?李郁萧面上作不愿,双眉紧锁:“已然派兵前往追袭乌屠斜,这许久想必已经追至砂织,左右已经到场,一事不烦二主,这件事不如交留给将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