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镧垂下瞧着玉拂尘耀着的莹莹星火。
十几万年,不得宽宥的不只是他凌琰,不只是她必兰,不只是那寒山。无从转圜无可奈何的枷锁套在每个人的颈项,催着众生有朝一日引颈就戮。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凌煦暗中在做什么……绝了与极天为敌的念头,我愿陪你过好剩下的日子。”
凌琰盯着必镧眼中闪烁的光辉,那堪破时局却又捉摸不透的神色,让他心旌摇荡。
他奋力止住胸中翻涌的气息,“我不信,我不相信!极天不仁,视众生如蝼蚁。若我并非天命所归,共主为何让我得知生死契之用,为何引我与极天为敌!”
鱼跃龙门,自诩无上自在,殊不知游于釜中。必镧望着凌琰的神情缓缓变幻,在大片漠然和冰冷的底色中,竟平添了一抹居高临下的怜悯。
寒山圣女通晓过去占卜未来,不是不可说,而是说了也是徒劳。
她只是摇了摇头,“你会知道的,下世终究会知道的。”
——
是夜,灵希抱膝坐在殿外石阶之上,不管凉如水的夜色攀上她的肩膊,她长舒一口气,思绪回溯倒转——
彼时昆冈之战劫后余生,她在一处山溪间作了块顽石。
她随便水波流过身体,随便鸟儿站在身上,有时被水流拨弄打转,有时卡在石缝间几天不能动弹。
偶尔,她被调皮的人族孩子拣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扑通入了水,耳边响起好听的石头相击之声……
灵希无比怀念那时的日子,不计宠辱得失,世间无事扰她,恨不能此时此刻再作回那颗溪涧顽石。
哪像如今……
她将脑袋迈进臂弯,如今她活过四十余万年,虽说从不修身养性,也自诩对大千世界种种无情司空见惯,可该痛还是会痛。
什么麻木不仁都是假的,汹涌的心绪总会卷土重来。
灵希闷声嘟哝,“三桑,三桑啊……”任由晚风一吹,泪水洇湿视野。
“娘亲——”安乐子蹑手蹑脚过来,怯生生道,“娘亲掉眼泪了么?慈尊说过,一滴眼泪便能叫人族阴雨三天呢……”
灵希缓缓抬头,心下腹诽她怎么这样骗孩子,“人族阴雨便阴雨,这样一说你便不哭了么?”
她拽出裙边垫在石阶上,叫安乐子坐在她身边,上上下下仔细端详。
这娃娃模样极可爱,身量骨骼似凌夕修长,眉眼又颇有几分仓术的灵动,又被将养得无法无天,平添了些许骄矜。
她不由思忖,区区四百岁,怎地长得这样快,寻常神仙娃娃长这么高,合该万岁了。
以为是未替她将魔脉抹净,灵希双手捧起她的脑袋翻找着,直到在她后脑发根处瞧见一点红痣,这才作罢。
安乐子由着娘亲摆弄,很快便不知什么叫做忸怩,一股脑滚进灵希怀里,高高仰起小脸来,“娘亲,你可知道慈尊为何总在我生辰前夜去陨城?”
灵希短嗳一声,她知道,她心知肚明。
可就算这样,她也不敢在这时候走近必镧,害怕看到她希望与失望交织……
想到此处,她不由赌气哼了一声,原本她也是苦主,有理而不能伸冤,还替别人可怜起来了?
安乐子见状佯作一笑,对方才的疑问再只字不提,又埋进娘亲怀中亲近。心想,明日的生辰,定是她数百年来最开怀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