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凌煦悠悠转醒,外面的日头已是不小了。他午夜梦回之间总想起灵希的手指鼻尖肩头,令他不能安眠。
猛然间不知什么破窗而入,凌煦施决严阵以待。
一瞧竟是朝宗节,他伸手接过紧握在手里,其上原本沾了他血锈迹斑斑之处竟被泛着青白之色的玉石修补妥当,灵力充沛更胜从前,幽幽在他手心里轻鸣。
朝宗节的柄上垂了张信笺,凌煦扯下读来:
寒山铁与丽水石,乃世上至坚之物。共主造物,恐利器无敌手,将寒山铁铸朝宗节,而丽水石造玉拂尘。如今二者合而为一,下世任你畅行。
昨夜……是我醉酒误事,如今结界已解,你若想走遂心便是,今后也不必回来。
凌煦瞧着最末处“灵希”二字,忽而会心一笑,心道,她以为昨夜之事拿朝宗节便能哄我了?
他推开房门,庭院之中果然没了灵希身影,心下腹诽,她竟羞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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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凌夕在首阳堂里瞥见仓术娘亲的画像之后,便修书一封通传神界,问灵希与仓毋宁可有何前缘,却一直无有回信。
她唯恐神界出了什么差错,不禁心情郁结,却又不能稍露神色,只能整日练功排遣忧思。
今日凌夕正在庭中大展拳脚,仓术在一旁低首忙活着什么,时而遥遥望着凌夕出神。
凌夕一时渴了,过来仓术书案边,将他晾好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她瞧着仓术手上的东西,不由问道,“这是何物?”
仓术将东西拿起在她眼前一晃,“纸鸢,你们神族生来便在天上,极天又不能至,想来没玩过这些罢。”
凌夕摇摇头,接过纸鸢在手中端详,“手艺不错,可飞得起来?”
仓术拽过凌夕的手腕,“先别忙,”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坐好,递给她一支笔,“纸鸢寄情,这才是最妙之处,娘子可落些笔迹在其上。”
凌夕歪头细细思量,反将笔重又递给他,“你先来写给我瞧瞧。”
仓术微微一笑,将笔接过写道:问母尊安。
凌夕一怔,这其中原委已让她忧心一月有余,仓术既提及,不禁让她试探道,“你如今仍挂念你娘亲么,她是如何的人物?”
仓术仰起头,仿佛在认真思量,半晌才幽幽道,“她只是父尊真心爱慕之人的一个替身,只因生得几分相像,便在温柔乡里困了数年,可最终还是出走魔族,不知所终,”
他望着手中的纸鸢,“我每次都会问她是否安好,可凡人一生不足百年,不知她在轮回涤荡之间可还记得我。”
凌夕没想到这样一番往事里,当真能有灵希的影子。
她一瞬间仿佛莫名坠入一座巨大的命运之轮,只能随之轮转,任谁想违逆,便只有被绞碎的下场。
灵希的身世,细思起来,已经可以称作可怖了。
他柔柔盯上凌夕的眸子,“说来有一事尤其荒谬,我父尊真心爱慕之人竟是那日颠覆我魔族的神器,你说他三人之间,可笑不可笑……”
凌夕不由地逃开他的注目,他二人从来默契地对昆冈一役缄口不言,今日搀和了更深的纠葛,连凌夕都有些动容,先是灵希后有仓术,无辜者何其多也。
她忙接过笔来,也写了四个字“问母尊安”,轻声安慰,“若你娘亲得知你我成亲,必定欣慰。”
仓术微微颔首,拿起纸鸢吹着墨迹,喃喃道,“当年我父尊迎娶的若当真是那神器,而不是在凡人之中找了件替代品,我魔族可会走到今日地步?”
他真想知道那灵希是何等让人挂念,值得仓毋宁赌上整个魔族给她陪葬。
凌夕不置可否道,“因缘际会便是世上最繁杂之事,谁又说得清呢……你快让它飞起来罢。”
她心下却鄙夷道:从前你魔族与神器失之交臂,如今难道打上了神器的主意?自古成王败寇,颠覆容易翻身难。
仓术只是略一沉吟,末了柔柔笑道,“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如今一切安好,来,我教你放纸鸢。”
说话间,魔族恰如其时起了大风,仓术手中的线越放越快,直到纸鸢高高地悬在半空中。他将线头递给凌夕,“你试试。”
凌夕接过,纸鸢扶摇直上将牵它的线绷得笔直,拿在手上有不小的力道。她时而收线掌控着方向,让它飞得更远些,直到成了天际的一个黑点。
她心下叹道,此乃“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天”,一时消解了她的万般心事。
时机一到,不管是纸鸢还是筹谋总要一飞千里,势不可当。如今她仍在蓄力,有一日定能扶摇之上。
仓术玩味地瞧着沉浸在思绪中的神族长公主,眉眼一挑,心道:任是你的绸缪有多周详,想飞多远,也要瞧瞧线在谁的手里。
然而他却上前将凌夕拥在怀里,伸手覆上她缠了线的手,与她一同将那纸鸢送到九霄云外,柔声在她耳边道,“我娘亲定会欣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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