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希离了瀛客岛,也不知能晃荡到何处去,终是落脚在昆冈。
不光三桑远远感知到灵希的浑厚修为,整座昆冈山上各式精怪嗅到精纯的灵力,渐渐从四面八方的犄角旮旯里露出头来,往三桑树下围去,只想沾些神泽。
“不在瀛客岛看犯人,怎么有功夫跑出来见我?”三桑在树下摇椅上悠闲荡着,好整以暇望着背手过来的灵希。
她如今俨然是个老派神仙,连三桑都相形见绌。
灵希上前伸手敲敲三桑的树干。三桑与凡木不同,将近四十万年岁,还是枝干光滑苍翠挺拔。
她不禁追忆道,“从前不过是无心插柳,没想到长成这么一棵参天大树,化成人形还生得如此标致。”
三桑被灵希夸耀一番更是朗声长笑,却忽得想到上次灵希在昆冈时还是在与凌煦嬉闹,总觉得那时的日子最是快意,他长叹一声,神情颇有些遗憾。
灵希随处一躺,细密的嫩草扎得她痒,她侧身支着头,盯着三桑问道,“凌煦身上背了一道神谕,是何时的事?”
三桑玩味地望着灵希道,“神谕之类隐秘伽印,你是如何得知的?莫非……”
“以我如今的修为,什么知道不得?”灵希撇嘴道,佯怒往他脊背上拍了一巴掌,“快些讲来,让我瞧瞧那小子因何事才会如此动怒。”
三桑随口答道,“那次你被望恪用五味子所害,那人不思悔改,从他嘴里无论如何都撬不出救你的法子,他便降了神谕让那望氏一族永坠畜生道了。”
说罢又白了她一眼,“他为你动怒的时候可还少么?你却在这儿翻脸不认人。”
灵希忽得坐正,神谕加身,不知何时便遭极天报应共主严惩,那凌煦是拿后头漫漫的神途当儿戏么?
想到这儿,她不禁低下头去,心道,即使今日将自由还了他,亏欠他的种种又如何算得清……
三桑瞧她神情落寞,叹道,“别人不知,抑或你如今也不愿承认,当年凌煦第一次踏进昆冈,你便同我笃定他与别的神仙不同。你大可说当年懵懂,但心境应是如一。”
灵希仰头瞧瞧三桑的树荫有如巨幅华盖遮天蔽日,筛过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耀成无数细碎的光斑。
若说她从前懵懂,如今历尽千帆神思清明,她将为何对凌煦动情明白得一清二楚。
她手抚细嫩的草尖,不由叹道,“曙雀柔兮,落我之畔;擢兮揽兮,不可禽兮。众情不能强求,我在世上多年,怎可明知故犯。”
——
直至入了夜,灵希才从昆冈动身慢悠悠回到瀛客岛,她曲膝掬上一捧海水,一想到人去院空,永世幽独,她再也不想靠近那院子一步。
末了她还是长舒一口气,世事无常,如愿者寥寥无几,如今皆是她所抉择,万般苦果,皆得囫囵吞了才是。
灵希信步至院外,竟望见庭中凌煦对月独酌对影三人,她立刻蹲下深埋进院外深草之中。
她不禁扶额,心下腹诽,他竟没走。
从水畔到岛心不过数百步,她不知暗自盼了多少次凌煦还在,如今亲眼瞧见,昨夜那番放浪形骸一股脑冲入她的眼前,灵希不忍细想,在草丛间一动都不敢。
“你要躲我到几时?”凌煦忽道。
灵希眉头微蹙,慢吞吞起身,踱至凌煦身旁坐好,颔首缩成小小一只,不忍瞧他。
凌煦瞧她这副模样甚是新奇,不由想逗弄她道,“昨夜……”
灵希将头埋得更低了些,忙道,“你若介怀,我将你我昨夜的记忆销了便是。”说着便要施决。
凌煦擒住她的手,低声笑问道,“若我真的走了你该当如何?”
灵希琢磨一阵,“下世待我不公久矣,你走了也好。”端起面前的酒盅一饮而尽。
他满斟了一对儿酒,想来是一直候着,她念着凌煦这般好,忽得眼角溢出一滴泪来,砸在酒案上。
凌煦自然知这“不公”之后是何意,陪她饮尽一杯,悠悠道,“我代下世偿你。”
灵希怔怔盯着他瞧,“你甘愿?”
凌煦逐渐靠近她耳畔,低声道,“心甘情愿。”
“你可想好了,你若此时应了我,生生世世便走不掉了。”灵希盯着他坦然的神色,似想搜刮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她怕这不过又是一场婆罗劫。
凌煦有些生硬地捏过她的下颌,“还不信我?”他盯着她的唇,附于其上狠狠咬了一口才将她放开,“可你要答应我,万事朝前看。”
灵希猛然吃痛,用手捂住嘴角,轻笑着望着有些恼的凌煦,点了点头,笑眼弯弯。
二人相视无言,万般桎梏龃龉,如同夜风拂槛,清月无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