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里一舟杀人无数,却唯独肯放过他。他从来也不回答,只是紧紧皱着眉,似乎在跟自己较劲。
本来一切都可以这样平静无波自欺欺人地过下去,尔后新皇登基,那个名为江风潜的少年帝王似乎不太好过。趁他羽翼未丰,先皇在世时被否决的政见,悉数翻涌了上来。就连山高皇帝远的庆州,也未能幸免。
春色正好,梅园一片缤纷烂漫,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绚丽夺目。纪淮年方十四,出落得十分高挑漂亮,看着就像是谁家女扮男装的富家千金。
他在梅园左挑右挑,折了一支最打眼的红梅,兴冲冲拿回去打算给相里一舟欣赏,回到房间却发现他已经在午休。
相里一舟躺在床上,面容沉静,闭着眼睛的他比平时少了几分冷厉,看上去柔和了不少,此时倒真像个少年人了。
纪淮坏心眼地探出那枝红梅,往他鼻尖凑。或许是觉得有些痒,相里一舟眉头轻轻一皱,转而却又松了开来。
还不醒?纪淮有些奇怪。嫣红的花瓣在他唇间绽放,无端带着几分旖旎。纪淮心神微动,一直隐匿压抑的感情突然冲破了厚实的土壤,小心翼翼地见了光。
他俯下身去,唇边堪堪感受到温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一掌掀翻在地。相里一舟的表情着实算不上好看,纪淮怔了怔,忽而笑道:“不过是亲一下,这么大反应做什么?”
“你逾矩了,纪淮。”相里一舟很久没有说过话,他的声音紧绷又生涩,听在纪淮耳里,又带了一层拒绝和厌恶。
“我怎么逾距了?你不也……不也是喜欢我的么?”纪淮坐在地上,神情有些恍惚,素白的衣摆绽成一朵漂亮的玉兰,柔弱惹人怜,“那不然,你为何要收养我?”
还处处对他关怀备至,记得他的喜好,记得他的怪癖,这样一个陌生人,无缘无故的,若不是喜欢他,为什么要对他好呢?
相里一舟敛着眉眼,一言不发地望着纪淮,那双眸子黝黑深沉,含着莫名的复杂情绪。
他的沉默让纪淮眼角都泛起了红,纪淮听见自己声音哽咽,卑微地乞求着:“我不像女人吗?你就当我是女人不好么?”
相里一舟忍无可忍:“你别发疯,纪淮。”
“我只是把你当作弟弟,你现在回去闭门思过,我可以不计较这件事。”
相里一舟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丝毫不留余地。他的初衷确实是想收留纪淮,他一个人太久,性情又冷,多个家人也算有个牵挂。百年之后,下了地狱,也许能少受点罪。
“哈哈,你不计较……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纪淮踉跄着起身,满腹怨恨无处发泄,话语化作愤懑的利剑,将他与相里一舟之间的那层双方都心知肚明的窗户纸。
“你当我什么都不知道?庆州城内的朔国流民,是你下令逮捕处置的吧?”
相里一舟眼睫颤了颤,纪淮没为他留话口:“你最是令出惟行,我怎么会不明白。”
“你不觉得你矛盾吗?你怎么不把我也交上去呢?就因为你把我当弟弟?”
“你真可悲,相里,我看不起你。”
纪淮就那么哭着跑走,相里一舟再也没去找过他。那天的事情已经让他们足够难堪,已经无法再坦然相对。相里一舟不禁怀疑起自己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和纪淮会变成今天这样?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相里一舟终于觉得是时候该去做个了结,却发现纪淮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房间里空空荡荡,仿佛从没人来过。
他藏了纪淮太久,根本没有办法去找,也不能去找。纪淮真的走了,往后的十几年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相里一舟依旧如往常一般生活,只是更加冷漠严肃,不苟言笑。夜深人静时,他也曾想过,或许他们就这样,默契地相忘于江湖,再也不复相见。
多年以后若是再见,若是还能再见……他会好好说一声抱歉。
那片梅园开了又败,漫长的思念却永无止境地在天地间蔓延。这一别,便是许多年。
第100章将倾
庆州沦陷,相里牺牲,这无疑对晋国的士气是一次重创。卫奕鸣就是喻灵均的真相大白于天下,晋国百姓们无不对此感到愤怒,甚至恐慌——以卫奕鸣的实力,无论带领什么样的军队,都能精心筹谋,取得胜利。更何况……是虎视眈眈,积怨已久的朔国军队。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奏折,卫语卿懒懒挑了一本,翻看几眼,随手便扔在了桌案上。御书房内熏香袅袅,看似静谧,实则血的腥气早已顺着风送至了京城。
江景衡交给了华锦教导,顾修晏整日服侍卫语卿左右,对她寸步不离。卫语卿对此没什么表示,他愿意如何,便随他去。
“庆州一事,朝中对你不是很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