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栎大奇,他问道:“前辈此话何解?”
“此事,是老身亲历就在事变之前的数日。长信侯在蕲年宫大宴宾客。酒酣耳热之际,嫪毐听多了左右的奉承。竟自称秦王假父。老身当时是侍酒的使女,见长信侯酒后失言,心下不禁大为忧惧。待到筵席散去,便去求见太后陈明。”
嬴栎不禁暗自鄙夷,他心道:“嫪毐小人得志,稍有权势,便是忘乎所以。”他遂问道:“莫非便是因为此事,才会让嫪毐铤而走险,发动叛乱?”
赵萝道:“所谓祸从口出,此言一出,朝野上下大有流言蜚语。然蕲年宫之中,太后与长信侯却不以为然。太后言曰,长信侯曾有密议,要待秦王殁后,便立两位幼子为新王。自己则登极位,是为太上皇。”
嬴栎脸色一变,大为失望。他道:“竟有此事?太后受嫪毐迷惑,全番听信小人之言!这也太过糊涂了!”
赵萝道:“当年我曾数劝太后,曾以骊姬之事苦谏,然太后对长信侯言听计从,已听不得外人之言。直到筵席之辞传至相府,相国吕不韦又素与嫪毐有隙,便即刻将此事报之于秦王。”
“秦王在位已有九年,满腹韬略,血气方刚。听闻此事,旋
即命臣僚暗中搜查证据。只是不知何人走漏消息,嫪毐见秦王暗查蕲年宫,知道大事泄露,便决定铤而走险,率先发难!”
嬴栎屏息凝神,他对当年发生在蕲年宫的叛乱一无所知。今日听赵萝一一道来,不禁感叹秦宫深处那一番番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赵萝续道:“长信侯不甘受困,便决定在秦王留宿雍城蕲年宫之时发动兵变。那一晚,我正在后宫服侍太后梳妆,不知道何时长信侯佩剑急入,向太后索要符节。赵太后不知有变,见长信侯来此,便问其中究竟。长信侯将谋反一事尽数托出。赵太后没料到长信侯当真要谋害秦王,夺取王位。当时太后再三质问,长信侯只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已纠集门客徒党千人,只待有了太后符印,便夺取雍城虎符,调动兵马,包围雍城!”
嬴栎道:“雍城是秦国的旧都,若要调动卫戍大军,非虎符不可。嫪毐虽然是一方封君,却无调兵之权为此,嫪毐便要太后的符印,进出蕲年宫,窃取虎符”
赵萝道:“太后所在之雍宫,与秦王政所居之蕲年宫相距不过半个时辰一旦长信侯取得虎符,矫诏发兵,顷刻之间便能置秦王于死地”
“如此太后是交出了符印?”
赵萝点头道:“太后没想到大事发展到如此地步。”说到一半,赵萝长叹一声,甚是惋惜:“秦王嬴政,当年和太后被困邯郸,相依为命。身为人母,又岂会让自家的孩儿被他人加害!”
“太后想到如今一切皆是因为自己而起,又不忍秦王受长信侯谋害,终于决定告发嫪毐,阻住兵变。待到长信侯离去,太后遂手书密信,让我星夜出宫,快马前往蕲年宫报信。”
“待我抵达蕲年宫,宫门之卫见我来此,皆不能放行。按着当时的律令,过了禁时,便无论如何再也不能入宫了。然终究是天佑秦国。正当彷徨无计之时,你父亲却带着一队人马出外巡检”
赵萝说道咸阳君,心下轻轻一跳。她道:“你父亲当时还未官拜九卿。尚是卫尉军之中的戍长。他见我单骑来此,便上前与我问话”
嬴栎道:“父亲受封君号,官拜九卿,都是镇压那场变乱之后的事了。”
赵萝道:“我将太后的书信呈于咸阳君,事关重大。你父亲当即带我入宫,面见秦王。秦王受书,见是母亲亲笔,自然是
震怒至极。当即调遣昌文昌平两君,协同雍宫卫戍,捉拿嫪毐一党。”
“彼时你父亲劝我留在蕲年宫,保全性命。然而我受太后恩惠,岂能在危难之时自求活命。你父亲依不过我。便带上卫士,护送我返回雍宫。大军行至半路,果见不少门徒死党已结阵反击。原来是那嫪毐矫署太后之敕书,已调动一部雍城卫兵县卒前来进攻。两军交锋,你父亲率领从咸阳而来的卫尉军大败叛军。再加上你祖父昌平君前来支援。那叛党与秦军交锋一触即溃,死伤无数战至最后,秦军杀入雍城,长信侯嫪毐竟抛下太后,畏罪潜逃。”
嬴栎道:“原来这就是发生在蕲年宫的大事。晚辈曾听父亲提及,当时逃散的乱兵乱党,大部皆被卫尉军所捉拿。”
赵萝道:“秦王政刚毅果断,一夜之间调兵平叛,此等魄力,也可谓是当世罕有。事后,秦王一面软禁太后,一面大肆搜捕潜逃的贼首嫪毐。当时,秦宫悬赏缉拿,活捉来献,赐钱百万;携首而进,赏钱五十万。一时间人心涌动,皆四方奔走相助。黔首官兵追至好畤,擒住嫪毐及其贼党二十人,献于宫前”
“那么,秦王可有就地斩杀贼党?”
赵萝道:“你父亲提及,从四月他护卫秦王宿驾雍城,一直到那一年九月才按秦法将嫪毐一党判刑。除却平叛与追捕所耗之时,期间有数月皆是有咸阳廷尉审问量度嬴政虽恨嫪毐谋反,却不用私刑。最后按令,处毐轘刑。其余党皆诛三族。”
嬴栎听罢,一时默然无语。赵萝道:“赵太后被囚于雍宫,自然也受查问。可怜那两位幼子,也断然逃不过处罚。彼时宫娥宦人四散,只有我与一位老门客陪伴太后。嬴政命人携了书信,找到赵雍、赵桓。秦王在信上质问太后,当日是否要待嫪毐篡逆之后,立两人为王子?太后无法回应,只是苦求使者暂且能够放过两儿,看在连夜传信与母子之恩的份上,为两位幼子求得保全。自己届时愿跌足上京,放弃太后之尊,自贬为黔首,为两孩儿赎罪”
“可是秦王不愿放过自己的兄弟。让人将二子载囊扑杀,断绝后患。”
“然而赵桓并未受诛反而存活至今,成为了长信宫宫主。”
赵萝无奈地摇头道;“俱是一番孽债!当时率兵前来的,正是你父亲。赵雍年长,却也不过是总角之年,桓儿嗷嗷待哺,
尚在襁褓。卫尉皆不忍杀之。却又无法复命。就在最后之时,那一位受过嫪毐恩惠的老门客,瞒着太后,献出自己的独孙,暗中救下了桓儿”
嬴栎心道:“纵然嫪毐谋朝篡逆,罪无不赦。可是他的一双孩儿,却无端遭此劫难。”
赵萝继续说道:“你父亲一生,从未错杀过一人。然君命难违,那日发生的每一件事,皆关乎秦国国运。嫪毐若是篡位登基,以他的品性,就会有更多人牺牲性命。人在朝中,他是身不由己。”
嬴栎喃喃道:“父亲曾经教我,一身武功,要为百姓社稷着想那日换做是我,又岂能下手?”
他问道:“那之后呢,秦王对太后等人处置又是如何?”
“太后毕竟是秦王生母。嬴政不忍判刑,便命太后迁居贡阳行宫。然因杀子之故,太后彻底对秦王死心。从此之后,至死未见秦王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