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天光大亮。
山间犹存血腥气,草木覆薄霜。
乾震任由司徒念与他十指交握,一意孤行将他拽下山去,离家出走。
玉龙峰很高,下山的路很长,他们一路上谁都没说话,安静得不同寻常。她走在前,没回头,他牵着她的手,迈着长腿跟在后头,目不转睛瞧着她纤薄的背影,一颗心逐渐落回胸膛,也想清楚了很多事,无论好的坏的。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遇见鬼打墙,如此他们俩就能一直走啊走,走不到尽头。
晨雾被风吹散,山下城镇的轮廓逐渐清晰了,他垂下眼,手指用力紧了紧,司徒念放缓脚步,回头望向他,神色已不是早前那般决绝,而是带了些微怯意的茫然失措。
“其实从小到大,他都没有打过我。昨夜才许下承诺,他不可能今早就食言。念儿,他莫名其妙变成这样,一定有隐情,所以……”乾震步履未停,赶上一步,与她并肩缓行,苦笑着柔声解释,临到最后却又有些不忍心,生生住了口。
只暗自心道:所以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你也不能继续留在宗门了,变数太大,很危险。
司徒念闻言,颇为局促地挤出一脸笑容,哈哈几声,又低声道:“我都懂的。我也知道其中必有隐情,我不过是……就坡下驴,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把你给带走罢了。”
乾震倒是一怔。
她停下脚步,鼓起勇气抬眼瞧他,眼尾微红地正经道:“你还记得我在扬州城外所说的第三条路么?而且,你不是说要让我保护你么?对不起,我司徒念本事实在微末,但凡有靖七三分魄力与功夫,也不至于……以让你做逃兵的方式来保护你。”
她鼻尖一酸,却笑了起来,继续坦白:“你爹爹性情大变突然要宣战罡气盟时,我就心想,完了,大势已去,大家努力了那么久,牺牲了那么多人,结果都是白搞,再留下去,恐怕人要死干净,好不值得的。可是我知道你特别孝顺,你两个朋友也特别忠义,恐怕救不了了,只能给白云宗陪葬。直到……”
“直到你爹爹人来疯似的突然动手扇你耳光,当着全宗上下的面,让你尊严扫地。我在吃惊、愤怒、心疼过后,有一个瞬间突然觉得这耳光扇得真好,真及时,我能顺水推舟带你走了,离开这些无意义的纷争,能救你的命了。我寻思,男儿皆有血性,又大多自尊心强,就着这股上头的劲儿,你会义无反顾跟我离去,我再想想别的法子,把你给留住,就万事大吉。”
“只是没想到……你冷静得那么快,这段山路还没走完,你已做出抉择。”司徒念惨然一笑,缓缓松开他的手指。
乾震嘴唇翕动,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紧紧盯着她,心里揪着疼。
天真无邪、心比腰粗的司徒大小姐,什么时候长心眼儿了。
“念儿,我……”他终于发出声音,却又茫然,道不出下文。
她既已变“聪明”,那他说什么都苍白无力,都徒然。
哄是哄不成了。
剩下的便只是沉默。
“阿震,我要走了。”司徒念垂着眼,轻轻笑道,“你这份孝心,让我想起我爹。虽然他不要我了,可我也不能祸害他。决战那日,若我在你身边,会让他难做。想必那时候打起来,我还会让你分心,连累你受伤,还是算了……我不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