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段思考被安娜用电报的形式发给了对方,远在彼得堡的官员先生第二次阅览的时候,也同样在灯光下。
第一次他看过却没有明白,而白天他也不能分太多的心神去思考这一份并非加急的电报。
所以,晚上独处的时间,他放下处理好的公文,余留出读书的时间,先将电报的内容再细细的思索。
灯光下,男人的侧脸依旧不可以说是英俊的,但他颀长的身躯包裹在得体的衣服中,气度总归是高贵的。深蓝色的绸缎衣领上铺着一层从上方倾斜下来的柔光,明亮的绸缎色泽与他深金色的头发特别相衬,让他侧脸的弧度更加收紧,锐利,而蓝色又显得他越发沉静。
他的手指如同那一夜安娜的手指一样,细细地摸索着画面上的掌心内侧,停驻在那颗小痣上面。
“阳光,糖霜……”卡列宁喃喃自语,他开始回忆,希望从那些过往中找寻到一些答案。
他知道阳光,纵使他并不是真的去关心过它。
在很多时候,他会谈论阳光或者天气。那是属于政务需求。不管是阳光还是雨天,于他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分别。
卡列宁不是那种会因为下雨败坏了好心情,而选择改掉行程。他总是遵守自己的计划,除非彼得堡的大雪将大路堵住了。这个时候他会稍微改变完成计划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将其推后以至于遗忘。
人是有惰性的,像卡列宁这样勤奋的人恰好更加明白这一点。
他记得那些有关阳光的回忆,像是小狗、草地还有音乐。那些刻在他记忆深处的关键词很美好,可是,似乎不属于他。
在回忆里面,他依旧是一双眼睛的见证者,而不是享受者。
马特维的钢琴声,他弹得好极了,那种天份是卡列宁永远都不能追赶上的,所以在很早之前,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他缺少天分,只能用勤奋来弥补。
还有马特维跑过草地时候的身影,他总是喜欢赤着脚,好像那些漂亮的鞋子会吃掉他的脚趾头一样。
他放肆的样子,让当时穿着严谨学生制服的卡列宁觉得无法理解。但是他会在对方疯跑一段时间后,去找寻被遗失在哪里的鞋子。
小狗叼走了马特维的鞋子,它是一只不太听话的狗狗,杂种,四处流浪,长相没法进入那些上流社会人士的眼睛。所以他自然没有听卡列宁的话。
“这可不是你的,显然您还不想学会好好的当一只文明狗。”年幼的卡列宁对那只狗说,他正在学习一种腔调,可以说模仿的不错,但是他的声音总归还带着一种童音,所以看起来有点滑稽可笑。
马特维跑过来告诉他:“你不能用这种大人的方式告诉它,它会假装听不懂的。”然后他拍了拍卡列宁的肩膀,微笑道:“你学习得很好,以后它们会有用的。”
卡列宁喜欢马特维的声音,那是另一个能让他联想到阳光的东西。
已经过了变身期的少年,每一次开口,都是清朗明净的嗓音。那是卡列宁记忆中最深刻的马特维,而后来那个上大学后的兄长,却是有些模糊。以至于有时候,浮现在他记忆里面的,永远是对方朗朗少年的那段时光。
卡列宁停了一下,视线又在那份电报上逡巡,那些淡淡的落寞慢慢消散,因为另一种新的回忆在他脑海中慢慢走过。
虽然它们并不会经常浮现在心头,他总是有更多的政务需要处理。但在他难得放松的闲暇时刻,它总是会出现的,而且似乎已经开始完全占据那些旧的回忆,成为一种有些神秘的力量。
像是那一天,他偶然踏入了厨房。
在阳光明媚的厨房里,他的妻子用双手揉着面团,也许是小麦粉或者别的什么的,他不太清楚。
他能那样看着,光晕打在对方身上,带着笑意的脸庞瞧着他,这个金色的世界似乎是为他而生的。一种喜悦的心情就在的内心涌了起来,像潮水一般。
至于糖霜,他的双眼染上了一层暖意,眼眸中的那点蓝色似乎带着层层亮光,像是被画家郑重描摹上的亮光。
大概是他们第一次在火车上,她磨蹭着找到他的肩膀,然后明显的放松了呼吸,也不看他,就这么自顾自的躺在那儿睡着的时候。他有些僵硬的身体最终没让她成功地睡着。
那人抬起头,原来是侧着身体,然后又扭正了,像是考虑了很久,然后弯弯眼笑着说:“亚历克塞,我好像忘了说了,我会对你好的,很好很好的那一种。”然后她剥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手提袋中的糖,天知道她为什么还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
她随身携带着的精致手袋,正常来说应该是存放着任何可以让女性变得更加耀眼的东西。
那糖被拨开了,五个手指头尖尖的,指甲都是莹莹的粉色,举着糖果,不由分手地贴近他的嘴唇,然后轻轻地按压,滚落,到了他口腔中。
是奶糖,似乎不应该是成年人爱吃的味道,更何况男性,但是很甜。
的确很甜。
那张笑脸,那弯弯眼睛似乎不明白自己说了男士应该对女士说的话,非常动人,非常温馨,能让一颗被铁水浇筑的心,变得酸酸涩涩又暖洋洋的。
“甜吗?”
“恩,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