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喜欢在院子里的梨花树下耍给她瞧,最后枪尖儿一挑,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落她一身。
像下了场雪。
她喜欢下雪,可过了冬就没有雪了。但谢锦衣总有他的点子,他说梨花开了就给她下梨花雪,柳絮飘了就带她去看柳絮雪。
一年四季,他都会带她去看。
“啪嗒”一声,灯花炸开的细微声入耳。
元鸢惊醒,目光所及是一片黑沉,手里的灯笼也快要燃烬,只摇晃着那可怜的一点微光。她竟然在这儿想了这么久。
想他作甚?他们再也不会见了。
就算再见又如何?他现在一定恨极了她。
是啊,这些年他该有多恨她。
元鸢轻轻呼吸,丝丝寒意从肺里往四肢百骸蔓延,她却沉溺于这样的寒冷,起码可以暂时让她的感官麻木。有些东西早就成了沉疴痼疾,思不得,触不得。
她微垂眼睫,不再去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在王府活下来,阿姐下落不明,爹爹尚在牢狱,她已经没时间想别的了。
元鸢揭下灯笼上的罩子,依次点燃屋内的烛火,冷清、幽暗的房间显露无遗。
床榻在珠帘后,她径直入门,莹白如玉的珠子在她身后交相碰撞。灯笼挂在柱子上,勘勘照亮卧榻,元鸢端坐其上,大红袖袍层层叠叠堆在腰侧,像盛开的蔷薇花。
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始终未动分毫,除了时不时眨下的眼皮,几乎像是睡着了。
可她很清醒,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发清醒。她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是披着人皮的畜生。
她害怕,也觉得恶心,可她没有回头路了。这就是活下去的代价。
她缓缓阖眼,胸口不住起伏,掌心也攥出薄汗。忽地,男人平稳的脚步声踏入耳中。元鸢惊醒,睁大眼看向前方。
脚步声越发近,不急不缓,像故意吊着人的胃口。
元鸢的呼吸抑制不住地加重,她小心翼翼地克制着,心脏的跳动却仿佛响在耳畔,春雷一般。
她仿佛生出了错觉,看见帘子后面站着的是一个面目狰狞的男人,狞笑着,他伸过来的手是那样宽,让她毫无反抗的余地。元鸢喉头收紧,快要呼吸不过来。
可她不能怕。
浓密蜷曲的睫毛似羽扇开合,须臾,鬓角湿濡的碎发开始透出凉意,发颤的身子得以缓和。元鸢松开攥紧的手,垂眸盯着地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拨开珠帘,烛火拉长在地上的影子缓缓向里移动。
元鸢不用抬头也知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凌厉又迫人,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可这样的目光只停留了短短的一瞬便移开。
头顶来一声呵笑,嗓音低沉沙哑,像用尾指勾过人的心口:“康王说今晚送本将军一个美人,就是你?”
轰然一声,似有何物断裂。元鸢睁大眼,耳畔的心跳声停滞,凉意从脚底往上浸透全身。不仅手脚发凉,连心口都冷了下来。
怎么会是他?
记忆从多年前开始折叠,慢慢重合到现在。眼前似乎变成茫茫大雪,她什么也看不清,唯有站在雪地里的锦衣少年望向她的眼神,一点一点褪去所有的光彩,最后只剩空洞和恨。
耳畔嗡嗡作响,梦魇一般回荡着五年前他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元鸢,你要好好看着,看着我是如何忘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