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稚陵正要细问,她们的马车突然剧烈摇晃起来,韩嬷嬷赶紧将她扶稳以免她跌落,却在同时,发现车门被人“嘭”地一声撞开了。
门口立着一名身着胡服、披头散发的彪形大汉,横肉满溢的面上还挂着深浅不一的鲜血,手握的弯刀一展,便要挤入这因为他的到来而变得更加逼仄的车厢。
那一身的血腥气也随之扑面而来。
即稚陵从小在皇寺中长大,所见所闻绝大多数都是平静祥和之事,即使曾经跟随静泓赴临漳赈灾济困,入目的也都是饿殍衰残,哪里见过这等惊心动魄的场面?
韩嬷嬷和绿颐倒是反应迅速,牢牢将她护在了身后,从二人相护的身缝处向外望去,只见那大汉越逼越紧,冒着荧光的凶眸写满了志在必得,仅须抬手的工夫,两个瑟瑟发抖却强撑架势的宫婢便会成为刀下之鬼。
可旋即,这马车又是一抖,似乎大汉的身后来了位不速之客,那大汉见状便直直往车厢内挤,遍布血污的手,距离绿颐纤细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即稚陵的心跳仿若停止。
虽然那大汉已经几乎阻挡了车厢门所有的视线,可她却看得真真切切,那大汉身后雪青色的衣料,分明属于即墨浔。
“保护公主!”韩嬷嬷的呼喊响起,与此同时,那大汉的糙手已然握住了绿颐的脖子,生生将她提起,就要直接甩在一边。
可陛下的意思,倒叫她捉摸不透了。她没有连累薛姑娘么?而且薛姑娘人不在这里,便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叫杀伐果决的陛下也能慈悲一回?
好歹保住一条性命。
不过橘香又觉得……说不准求求薛姑娘,薛姑娘能再替她求求情,甚至不必贬到浣衣局去呢?
怀着这心思,橘香第二日被发配浣衣局后,苦苦干了一整日的活,到夕阳西下时分,算准了时候,颠颠儿跑去了弘德馆。
昨夜里兴师动众去找,那只锦绣斑斓的雄雉鸟和玫瑰金簪都未找到,这事,稚陵已经听说了,自己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幸好没有人捉她去问罪。下了课,她却看到橘香来找她。
“什么……求情?”
第70章第70章
橘香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汪汪地拉着稚陵衣袖,声泪俱下哀求她,稚陵顿时为难道:“这……”她心中自然也很害怕,但凡那个苦主是别人,她早就一口答应下来了,然而是……是即墨浔,她委实有些本能的抗拒。
只是看到橘香这么个小姑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又于心不忍,头脑一热答应了她。
橘香破涕为笑,恨不能现在就要跪下来给她磕两个头了,被稚陵连忙拦着,她犹豫道:“只是我,……”
斜阳照在廊间,她发髻上簪的金钗子随她回过头,熠熠生光。
稚陵回头是想喊魏浓一起去,哪知没看到魏浓,她折过身走了两步,叫道:“浓浓?”
魏浓不在,难道已经走了?稚陵蹙着眉拧着手绢儿,心想难道她得自己去?
“大人,你的手……可还要紧?”
即墨浔虽面容淡定,可脸色却明显因为失血过多而白了几分,他那双墨绿色的眸子快速扫过了蜷着身子的即稚陵,方才略微摇头,复道:
“公主你呢?”
“多亏了韩嬷嬷和绿颐舍身护我,”她拍着胸口,“不过,我最应当感谢的,是大人你。”
“公主本为万金之躯,保护公主,是微臣分内之事。”即墨浔的指尖仍旧滴着血,“经此一事,这车厢内外都留了太多血腥之气,恐怕得劳烦公主在此停留些时辰,待到一切都重新休整好了,再行出发。”
北上和亲的队伍,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由大周皇室安排,可因着即墨浔特殊的身份,这支队伍的实际首揆,却是他这个漠北王子。
弘光帝派出的和亲使官叫孟皋,原本是周宫控鹤卫指挥使,虽无沙场御敌的经验,却也做了十余年的守卫。和亲队伍在离开邺城不久便遭此袭击,结果虽有惊无险,可赫弥舒王子却因此受伤,孟皋难辞其咎。
即稚陵被迫下了马车,来到即墨浔身边时,孟皋便正在向他逐一汇报,发现的这次袭击的种种细节。
“王子,活捉的几名贼匪始终不肯说出主脑何人,”孟皋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此时写满了谦卑和恭敬,“是否需要我这边,严刑拷打?”
即墨浔只淡淡扫过仍盈着血的双手,“既然是胡人,来历我已了然,务必留他们活口,旁的无须要多行。”
孟皋正要领命退下,却又见劫后余生的公主,领着宫婢们就站在他的身后,便即刻抱拳请罪:
“微臣保护公主殿下不利,请公主责罚!”
即稚陵生平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一时也不知,究竟该如何回应。
正不知所措时,却在不远处的队伍中,瞥见了静泓的身影。静泓同样正在原地休整,他穿着和其他几名宝川寺的僧侣相同的僧袍,正微微侧头同他的师弟说着什么,若不是因为他的相貌在僧侣中太过出众,即稚陵还不能一眼看见他。
在静泓即将移了视线过来时,即稚陵又连忙收回,只对着仍等待她回复的孟皋道:
“路遇匪贼,本就难以预料,此次也幸得孟大人和你的手下反应敏捷、及时应对,才保了这大队的人员和财产万无一失,孟大人又何须自责。”
也不知是不是“孟大人”三个字刺耳,正凝面不语的即墨浔乍然低咳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