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聪目明的孟皋,则迅速环视二人,回道:
“公主殿下宽和恤下,乃我大周之福。王子手上的伤口颇深,下官这就命人,赶紧为王子包扎。”
“我来吧,”即稚陵对身后已经候着的隋嬷嬷自然吩咐道,“这种事,怎么好假手他人?”
她并不蠢钝,当然知晓这是孟皋给她创造的机会。
先前即墨浔舍命保护了公主,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也会顺势意料,公主为报答爱郎的深情,应当不吝在所有人面前展一番纡尊降贵。
而公主生来便十指不沾阳春水,不擅包扎,也完全情有可原。
即稚陵正恰好确实不识此技,眼看即墨浔棱角分明的面上,因为她的胡乱触碰而淌下几滴汗珠,她心中愧怍微泛,忍不住柔声问道:
“可是碰疼大人了?”
“公主亲自为微臣包扎,微臣已是荣幸至极。”即墨浔的语调似乎带了几分戏谑和自嘲,但旋即收紧,“今日之事,若是发生在邺城之中,恐怕孟使官和手下所有的人,都难逃革职问罪的下场。”
即稚陵心下一紧。
即墨浔此话,难道是在借机揶揄,她这个在弘光帝膝下娇纵惯了的大公主,离开了故土故地,却突然转了性,变得宽和大度、善解人意了?
即稚陵悔意丛生。
她到底是不该如此高拿轻放,非但没有惩罚孟皋等人保护不利,反倒言语安慰、既往不咎。
可是……道理分明正如她所言,孟皋他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呀。即稚陵自知读书不多,可善恶忠奸的大道理也是牢记于心,要她全如即稚桢那般任性,她着实是做不到的。
这样想来,手中为即墨浔缠着纱布的力道便不由加重,只听他“嘶”了一声,她方才回神,急急抬眼。
即墨浔也正看着她。
他修长有力的手还被她握着,似乎是发现了她的慌乱,又兀自先道:
“不疼,公主包得很好。”
即稚陵再次垂下了眼帘,只专心为他包扎。
今日亲眼见到这小王子为了心爱的女人舍命相护,除了感叹自己这尴尬的处境之外,她又不由得想起即稚桢同她的交易——
前路可能尚余不知多少危险,而她为了自己的小命,必不能再如刚刚那般,不经意暴露本性了。
反正即稚桢的心腹隋嬷嬷也随同来了,若要彻底下定决心,倒是随处都有机会。
原地休整至日晡,整个和亲队伍也着手重新出发。绿颐被那大汉掐得几乎断了气,脖子上也留下了触目的指印,她便以无法好好侍奉公主为由,自请换隋嬷嬷来即稚陵的马车。
隋嬷嬷并着剩余的几名宫婢,都挤在另一辆马车上,即稚陵心疼绿颐为了保护自己而受伤,自然没有这般再让她受难的道理,便一口回绝了。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即稚陵也并不想那么快再与隋嬷嬷正面交锋。
再回上马车,车厢内经过了开窗通风和熏香净化,早已没有了血腥气味,重新出发后,韩嬷嬷便从食盒中拿出一碟红茶栗子糕和竹箸,递到即稚陵面前:
“刚刚公主歇脚时便没水米未进,眼下这厢内舒适,又没有旁人,可以放心再用一些吧。”
即稚陵却将那碗碟微微一推:“嬷嬷和绿颐都没用,你们吃吧,我吃点枣糕便好。”
“这些都是御膳房专门为公主准备的糕点,奴婢粗鄙卑微,怎么敢用?”一旁的绿颐连连推辞。
这话倒是没什么错漏。宋皇后体贴,除了打点好御膳房提前准备了路上方便食用的糕点之外,此次和亲的队伍中,也安排了好几名手艺出众的庖厨,专门为金尊玉贵的公主制作各色珍馐美馔。
不过,即稚陵是吃惯了斋饭的人,这些甜腻油腥之物,她只要嗅闻,便难忍脾胃翻涌,枣糕已经是其中她难得可以多食用几口之物了。
“是奴婢思虑不周,”韩嬷嬷先替即稚陵说出了心中所想,语带惭愧,“不过公主,来日方长,有些事情,也须得早做准备为好。”
稚陵吃了一惊,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可她嗅得出龙涎香的气味,诧异着说:“……陛下?”
那人倒沉默着,扶她坐在美人靠上,动作不停地解下他的披风,强势替她围上。稚陵呆了又呆,僵硬着抓着披风的系带,没有等她反应过来,脚腕骤痛,痛得她轻嘶,脚踝全然落在了对方的手里。
她不由得放缓了呼吸,在一团漆黑里努力找到即墨浔的脸。
他终于叹息着道:“你刚刚还劝朕说,东西丢就丢了,现在却来‘以身犯险’,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稚陵的思绪迟缓地回笼,干脆说实话,“我实在很想帮橘香求求情,浣衣局日子太苦了,便想,如果能找到这两样里的一样,再到陛下跟前求情的话,更有底气些。”
脚踝已经不痛了,但衣服湿了些,黏糊冰凉的,很难受。
他闻言,微微一愣,抬起眼睛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