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叔抿一口热茶,继续游说众人:“百物腾贵,我打算第一步联合吉祥街所有食肆集中订货,务求降低原材料成本……”欢叔顿了顿,锐利的目光扫视在场的每一个人,“实际上我已经这么做了。‘同欢’早茶店和吉祥街的食肆,基本上在麦氏肉禽供应公司订货。最近麦氏又涨价了,你们知道吧?是我私下与麦氏达成口头协议,如果能够拉拢新客户,统一订货,麦氏就会给我们单独的优惠。”
欢叔说到此处,便闭口不言。富哥自然知道欢叔是在“留白”,但他口直心快,还是说出了这段话背后的意义。
“各位,我们团结一致才能赚更多的钱。要不是有欢叔帮忙,你们上个月已经接到涨价通知。”
陈柳丹、何妈和邹羿面面相觑,显然不知道这层内情。许若麟更显茫然,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所谓的商会,没有征求许记大牌档的意见,也没有任何事前沟通。
打铁趁热,欢叔再走一步棋。“各位,我先前提出的折扣活动,只是一个初步构思,大家不妨畅所欲言。但我深信这个想法百利而无一害,让利于民,以小博大,是永恒的真理。我们不能守在店里,坐等生意送上门。”
欢叔意图击溃在场的老板们的心理防线。许若麟瞄了何妈一眼,心明如镜——欢叔的话术奏效了。在她看来,何妈和邹羿两家店紧贴,二人多少有来往。何妈一看就是意志不坚定的类型,邹羿不遑多让,左右摇摆。冒菜店的老板娘陈柳丹过于直爽,看上去毫无城府的人,反倒不好看穿。
一时之间,没有人回应欢叔抛出的橄榄枝,长篇大论消弭于耳际,石沉大海,许记大牌档内安静得出奇。
“钊和小炒”的光头老板古绍豪与许若麟一致,依旧保持沉默。许若麟突然意识到古绍豪的沉默与她的沉默,是不一样的——若说自己一直不发表意见,是还没有在短时间内搞清楚状况之前,避免说多错多,那么古绍豪就像躲在暗处垂帘听政的,真正的操盘手。
为缓解尴尬,古绍豪从地上的袋子里取出一瓶五粮酿造白酒,浓香型,酒体剔透。“富哥炸鸡”的老板富哥把白酒倒入杯中,递给古绍豪。
“一直喝茶水,竟忘记我带酒来了,”古绍豪举杯,“许小姐,大家都在吉祥街做饮食生意,不知你可否赏脸喝一杯,交个朋友?”
说罢,古绍豪率先饮尽杯中酒。许若麟一直在观察和分析众人的一言一行,没有发言,眼下被古绍豪单独点名,显然有深意。
许若麟悄然转眸,章以灏几不可闻地摇头。她如常接收信号,但还是回以朝下的杯底。
杯中滴酒不留,许若麟被浓重辛辣的酒气刺激得连连咳嗽,脸蛋憋得通红。她端详瓶身,才知道这瓶是新酒,辣口,竟有六十八度。
古绍豪让富哥为众人斟酒,随后端起酒杯:“各位,经济不好,行业寒冬,饮食生意越来越不好做。我们位处旧城区,无论是吸引力、号召力还是发展潜力,都无法与新商务区媲美。既然选择在这里做生意,我们就不能坐以待毙。变,是唯一的出路。怎么变,变什么,是我们坐在一起商议的最终目的。”
陈柳丹神情松动,轻轻叹气:“如果这个饮食商会能够拉我一把,我加入,并且无条件支持。谁做生意不是为了赚钱?只要能赚钱,我都行。来,我先干了!”
陈柳丹一口饮尽杯中白酒,豪气冲天,引得欢叔和富哥连连鼓掌。碍于现场形势,何妈与邹羿先后举杯,以酒明志。
最后轮到许若麟。她把面前的酒杯往桌子中间推了推,盯着欢叔:“欢叔,我觉得我们应该从长计议,各家头脑风暴,集思广益,筹谋一个最优解,而不是围坐招安。用一杯酒就能解决的问题,还是问题吗?”
许若麟说罢,视线移向古绍豪,锁定他深不见底的眸光。
“……各位进门之前,我对所谓的‘吉祥街饮食商会’并不知情,也不清楚统一订肉是怎么一回事。许记大牌档屹立吉祥街二十余年,却被蒙在鼓里,是许记不配,还是我许若麟不配?”
古绍豪几不可闻地扯了扯嘴角,神色蓦地松快。“哎呀,都怪我,来吉祥街开门做生意不久,没摸清楚情况,怠慢了许记大牌档的女当家。许小姐,失敬。”
他把酒杯推向许若麟,轻轻一碰,随后干杯。许若麟再次回以朝下的杯底,目光坚定,丝毫不惧。
欢叔见状,举起酒杯敬许若麟:“当家的,我谨代表‘同欢’早茶店向你赔个不是。之前肯定是沟通上有纰漏,真是对不住了。”
富哥忙不迭地殿后,也敬了许若麟一杯。就这样,她前后喝了四杯高度白酒,脸颊发烫,犹如高烧。
“我希望这是一个平等友好的商会,每家食肆的老板都有发声的机会和途径,而不是一言堂,将自己的观念强加到其他人身上。”
“那是自然,”欢叔首肯,“当家的年纪轻轻,伶牙俐齿啊,真是后生可畏。”
话音刚落,欢叔举杯,同时又一杯白酒送到许若麟面前。她蹙眉垂眸盯着酒气扑鼻的清澈液体,耐着性子饮尽。
欢叔放下手中的空酒杯,适时开口:“许小姐喝过酒,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我宣布,‘吉祥街饮食商会’正式成立!以后我们有福同享,数钱数到手软!”
许若麟酒量虽好,架不住忙了一天之后,又困又饿地被敬酒。酒精烧心刺嗓,她心中升起冲进厨房吃一碗冰糖雪耳炖雪梨的冲动,无奈视线逐渐模糊,再怎么努力集中精神,还是无法驱散越发浓烈的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