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的白灼猪肚粉肠,垫在底下的白灼绿豆芽理应浸润在调味豉油和花生油里,逐渐染上浅棕色。满满的白胡椒粉附在猪肚和猪粉肠表面,惹味非凡。
苏致礼特别交代,一个菜吃完了,再做下一道菜;此外,好食材不需要额外的调味,原汁原味上桌即可。许若麟不知道苏致礼的用意,留了个心眼,在厨房准备了一份加了青辣椒圈的调味豉油。
许若麟盯着碗中漂浮在调味豉油上的五个青辣椒圈,仿佛看见五个人套着救生圈,挣扎着抱团取暖。她转而蹲在后门处,任凭夜风吹干蠢蠢欲动的汗珠,无聊地静待下一个指令。
苏致礼示意章以灏先动筷。“章先生,你是贵客,先请。”
“抱歉,苏总,我不吃下水。”章以灏面不改色。
“听闻章先生是许记大牌档的熟客,想来许小姐厨艺高超,让人欲罢不能。都怪苏某人不够细心,许小姐也是的,怎么忘记提醒我了。我得把她叫来,好好说道说道。”
章以灏稍稍抬眸,云淡风轻地举箸。“不必。既然如此,不妨一试。”
他夹起一块白灼猪肚,送进嘴里细细品尝。这道菜明显没有任何调味,不知是否本身就是如此。有了之前的腐竹白果猪肚汤,章以灏对下水的抗拒没那么严重,只是无滋无味的肉在嘴里,尤为鸡肋。
苏致礼笑意更甚,一手插兜,一手夹起一小截猪粉肠大嚼特嚼。“章先生,我喜欢原汁原味,因此这道菜只会吃到猪下水原本的味道。许小姐不负众望,猪下水处理得非常干净。”
他又夹起一块猪肚,感叹道:“章先生是否也有同样的想法?好吃归好吃,就是没什么味道。”
许若t麟蹲在后门,苏致礼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她的耳朵。她想起与苏致礼等人在璞蕤酒店共进午餐之前,偷听到的那通电话的内容。
秋风送爽,吉祥街的喧闹声不绝于耳。不知为何,与章以灏有关的回忆喷薄而出。她记起与他一起吃过的隔壁轻食店的沙拉,豉油皇炒饭,黑松露莲藕墨鱼饼,包括那杯加了盐的红酒……他脸上的不自然此刻被无限放大,记忆检索出他吞吞吐吐的异样。
他对她隐瞒。他神色慌张。他尝不出咸淡。他风雨不改只为吃她做的菜。
热汗被凉风吹干,许若麟一阵头疼,思绪毫无预兆地串联,迸发出朵朵火花。她如梦初醒,外面的四个人赴的是一场鸿门宴。她参不透章以灏隐瞒真实身份的原因,但她好像猜到了他深藏的秘密。
她神色清明,“腾”地起身,不顾腿麻,捧着灶头边的辣椒圈豉油走出去。
苏致礼气定神闲,单手藏在衣兜里,漫不经心。“这道菜太寡淡。和我一样,你尝不到味道,对吧?”
许若麟急切地迈步,却还是迟了。
章以灏放下筷子,盯着碗中半块猪肚。“是,我吃不出任何味道。”
铁板蜜汁羊扒
章以灏云淡风轻,于渊面色铁青。苏致礼仍旧扮演笑面虎,眸底闪过一丝难以掩盖的惊喜之色。小胖子先是自顾自低头吃饭,随后反应过来,眼珠子贼溜溜地扫视着面前三人的战况。
许若麟气急败坏地把辣椒圈豉油搁在桌上,状甚无辜。“苏总,这道菜沾着辣椒圈豉油吃,风味更上一层楼。您特地要求我不放调味,现在倒是怪起我来了?”
许若麟故意重读“特地要求”四个字,意在提醒在场的人,尤其章以灏,这是鸿门宴。
她思虑所及,别人自然也想得到。
苏致礼干笑两声,并不气急:“许小姐这么说,倒显得是苏某人的不是了。”
于渊抢了先,夹起一筷子白灼绿豆芽伸向那碗辣椒圈豉油,苏致礼视而不见,直接把本该浸没在碟子的调味豉油倒在白灼猪肚粉肠上。他把空碗放在一旁,擦了擦手。
“这下皆大欢喜了。”
苏致礼把消毒湿巾随意丢在手边,抬眼注视许若麟。“许小姐,章先生说他吃不出味道,你听到的吧?要是我不问,他也不会说。”
“苏总,您想说什么?”许若麟冷冷回应。
“这句话指的是桌上的这一道菜,若是其他,该当如何?许小姐,要不是你把猪下水处理得好,挽回局面,这道菜就毁了。常言道,‘有能者居之’,我想,任何行业都应如此。许小姐,章先生,我说得对吗?”
“苏总,您这是在怀疑章先生的工作能力,还是质疑我的业务水平?”
“章先生贵为《美食研究所》的创始人和主编,向来备受业内赞誉。若是愉快的合作能够更上一层楼,为什么拒绝?”
“难道对苏总来说,标准答案从来只有接受,不能拒绝?得不到,就毁掉。是这样吗?”
苏致礼没有正面回答,收起眸底的精光,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皮囊。“许小姐,接下来的三个菜,正常上菜就好。辛苦了。”
许若麟没找到二次回击的机会,抿紧双唇拐进厨房,把满腔的疑惑和急切倾泻在猛火热油之上,借那些因颠勺而腾起跌落的食材出气。
她左右开弓,蒜香一字骨和腊味炒胜瓜几乎同时出锅。最后一道菜,是。她将黑色铁盘架在炉灶上小火加热,另一边起锅,腌制过的羊扒过油,既能锁紧肉汁,又能保证羊肉外酥里嫩。蒜瓣、葱段和白洋葱与羊扒翻炒过,码在加热过的铁盘上,把煮好的蜂蜜生抽酱汁均匀地淋在表面。
滋啦作响的铁板蜜汁羊扒被送到桌上,许若麟透过氤氲升腾的雾气审视着章以灏的脸。他看起来波澜不惊,仿佛现场发生的任何事情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