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钰却道:“先前那个自杀的宫女,也是你安排的人?”
“我只是和她做了个交易,让她把侯爷找来,她和别人私通,身上不贞洁的事已经被人知道了,她本就是要死的。”
“那你请我过来,是想杀我吗?”
“是啊,侯爷说得对。可我这般犹豫,想来是想让侯爷死个明白。我原名叫木楠忆,前些时候因侯爷之故被赐死的秦嫔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夫人和她的感情很好?”
“说不上多好,我和母亲的命都是她救的。”
“那夫人的母亲呢?”
“三年前,母亲就亡故了。”
“我听闻夫人有校书之才,夫人有今日的荣华想来也费了不少心力,我劝夫人悬崖勒马,不要做傻事,今日之事我可当做没有发生过。动手了,夫人将无法回头,恐怕会有更多人因此而死。”
“我早已是孤身一人,这宫内我也没有朋友。尘世如此荒谬,我又有什麽好在乎。至于金银……”缘识夫人癡癡一笑,那双眸子却忽然黯淡,顿了片刻,缘识夫人脑中闪过林琅那双淩厉的丹凤眼——那双眸子每次瞧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令她沉醉的爱慕和癡迷的柔情,让她对这个冰凉的红尘仅有贪恋也不过是因为他的这些爱意。可这些爱恋情绪,恐怕原本都并不是属于她的。
她不过是个替代品,可不得不说林琅这般人对一个人好起来,是多麽得让人癡迷,她这般早早就深陷泥泞的卑贱人奴,又如何免俗,如何能完全拒绝高高在上的君王那般用心的恩宠?
可,她现在却觉得她一直记挂的长亭郡侯也并不如她所妒恨得那般可恶。
陛下为何要教她学礼明事,为何要教她校书对文呢?如果她永远不透彻地明白人情事理,如果她永远只是像在母亲身边流离的时候是那般无知妇孺而随波逐流,纵使那样被人万般淩辱过,是否也只会麻木,而不会如今日这般感觉如此绝望而痛苦?
“我既然动了手,那必然是不打算回头的。”
冷淡的言语间,缘识夫人摸在鬓发边的手指轻轻一勾,卷出簪中闪耀着寒芒的锋利,瞄準了君钰咽喉戳了过去。
这瞬息之间,一枚匕首从角落快速飞出,挡开了缘识夫人那致命的一击。
缘识夫人一击刺空,才意识情况不对,瞬息之间又果断变招,她手腕一转,铮亮的剑尖指又指着君钰的咽喉而去,君钰在这短暂的变故里做出了最冷静的反应,他身形已向后挪了半寸,以刚刚暗自拆取枕边的玉石挡开了刺向要害的尖锐。
然而君钰内功被废,加上怀胎消耗得他极其虚弱,尽管缘识夫人的内功薄弱,君钰这用尽气力的一挡还是尽显弱势,咫尺之间那道尖锐划破了他肩头薄衫,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滑下一道血痕。
君钰拉着被子借了一下力道,捧着肚子翻滚下榻,拉开和缘识夫人的距离,缘识夫人轻巧一个旋转,再要动作,刺向君钰,却是林琅安排的暗卫已闪身至他们身侧出手招架,暗卫的武功远胜过缘识夫人,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缘识夫人的攻势,反手将其扣住,但暗卫的内功却用得恰到好处,注意着一点也不伤及缘识夫人,只抓着她的手臂关节牢牢桎梏住,直待到林琅收信赶来。
细雨降寒,裹着似霾似雾的霰雪,时紧时慢地在琉璃瓦上蕩漾。天冷得风一拂面,就好似刀割一般。君钰懒坐轿中,身后跟着一行宫人缓步而行。
宫阙深深,长廊冗沉,一行人最终停在了缘识夫人所居的重华宫前。
重华宫不似承乾宫一般金碧辉煌富丽威严,却也是层楼叠榭、飞阁流丹,人间无二。
只是如今重华宫的宫门紧闭,殿前士兵肃穆而立,避雪蓑衣下的寒甲冷照,远远望之,叫人顿感带着锋芒过亡魂般的凉意。
重华宫有多个殿院,不过各宫苑妃子自主殿的主子犯事、被锁宫门后也皆是为避祸端,尽量闭门不出,各自在各自的庭院中窝着,入了这地宫门,只觉得一派萧瑟的冷寂——庭中枯枝在风雪中凝结成冰,一簇簇、一团团,天地间是如此寂静,行走间可以闻得远处雪坠枯枝的声音,簌簌细细,冷漠绵柔。
纷纷雪雾中,清冷的弦音起起伏伏,自重华宫的主殿传来,断断续续,一弦催一弦,别有深情,起人愁绪而悠远凄漫。
阶前停轿,君钰扶着腰就着宦官的手缓缓步入被打开的殿门。
水仙花浅浮雕屏风后,放了一墙壁的蓝皮书,紫铜双鹤灯前,帘幔半卷,珠玉轻垂,一个豔装美人坐于一把七弦琴旁,她指尖不断拨动,闻得有人前来的声响她也不停歇,只专注地抚着手中琴弦。
白玉柱上雕刻着一双双缠绕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飞而起,华而不俗的反光让君钰微微眯了眯眼。瞧着女人那张并不显得沧桑的美貌容颜,君钰目光粗粗略过缘识夫人满头珠翠、绫罗夺目的华丽装束,侧头唤旁人搬了张靠椅过来。
缘识夫人低垂的侧颜粉白剔透,蝤蛴颈细,鬓边步瑶瑛华微动,仿佛一只芳姿娇腻的蝴蝶,像要把一生的绚烂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殿中熹微的天光穿透重重的帘幔,惊起浮光万丈,却让缘识夫人抚琴而微微低垂面孔半张沉于荫翳之中,连着她浑身的金珠罗袖,都似沾染了外头寒雪冰凉的寂灭之气。
蝴蝶虽美,却又易碎。
君钰慵懒地坐靠在软枕上,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搭在高挺的肚子上部侧边,他广袖蜿蜒,过长的衣裾在椅下舒展成优雅的弧度。他鸦翅一般的眼睫低垂,轻轻瞥视过对面与自己神似的绝色美人,默默地听她指尖拨弦弄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