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下宫女的尸体,似乎让宫灯一残,厚重帘幔下的阴影,使得金碧辉煌的金龙柱都仿佛笼罩上了一层寒意。
无人知晓这个宫女什麽时候咬碎了口中的毒药而倒在了这地,更无人知晓这个宫女为什麽要假传林琅的口谕,把君钰唤回殿中。
只是当验尸的人说出这个名叫婉茹的侍女怀有四个月身孕的消息,这个宫女的死就很难大事化小了。
秽乱后宫,这样的事出现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还被暴露于大庭广衆,定然是要彻查的。而此时一位妃嫔告发另外一位妃嫔和侍卫私通且用巫术诅咒皇后,更是让林琅的生辰宴,变得气氛诡异了起来。
烛火摇曳,金猊熏彻,嫔妃们如云鬓发上的满头钗饰,在微黄的宫灯下,嫔妃微一侧首,发上的镂空金丝串珠花便盈盈而颤,珠芒闪耀——懒坐墨色毛皮中的君钰,不由被珠光晃得微微眯了眯眼。
听着耳边的对话,君钰优美的唇角始终微翘而带着三分清冷的淡漠。君钰一手撑着下颌,默数着远处金色镂空纹缠花枝屏风上的雕云凤纹的个数,君钰在恍惚中终于忍不住打了个盹儿。
因此引来了皇帝的侧目:“玉人?”
皇帝一个细微的动作,亦是让后宫衆人瞩目。
尽管君钰现下已经很习惯被嫔妃们明里暗里觑窥,但此刻还是被嫔妃们突然聚来的目光激得醒了个神。君钰放下撑在下颌边绕着自己一缕鬓发把玩的手,稍稍坐端整了姿态些,侧首:“陛下?”
“你之前不是去休息过了,还是睡得少?”停下对妃嫔的询问,林琅看着恹恹欲睡的君钰,眸子幽深。
“……”君钰挑了挑眉,并没有回话。
临近胎满,沉重的双胎肚子让君钰的行动极其不便,亦让他十分容易感觉疲累,而他之前只是去倬章轩躺了会,又并未睡着,这般休息,与不休息又有多少区别呢?
君钰现下自不能直言,只侧了侧脑袋,而后直视皇帝,默然以对。
林琅瞧着君钰那悝忪迷离却孤清的目光,读出了君钰眸子里只有对眼前一切的漠不关心,心中顿感空虚,连刚才在问话中的微愠都忘了,不由自主地问君钰道:“你根本不关心朕有没有临幸那侍女,你根本不在乎——对吗?”
君钰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不语。他自是不关心林琅怎麽处理后宫的琐事,纵使此侍女传自己来这的目的并不单纯,他依旧觉得无妨。
后妃们的陈情和猜忌、嫉妒,他已听了许久,越听越是半点兴趣皆无。
——他只觉得厌烦和困倦。
君钰沉默着,林琅见君钰不语,他亦不语。皇帝的沉默让原本紧张的大殿内显得愈发气氛压抑。
林琅胸中感觉一股窒闷,无从宣洩,他忍了忍气,沉声道:“你当真是……你根本不关心我……”
“陛下想让微臣关心什麽?或者说,想让微臣做什麽微臣可以照做?”却是君钰突然打断他道。顿了顿,君钰又道:“陛下恕罪,微臣失仪。”
嘴上说着请皇帝恕罪,君钰却并未起身谢罪,口吻里更是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君钰明摆着就是要将话里的不耐透露出来给林琅听听。
君钰也无暇顾及她人如何看他,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什麽可以遮掩了,还不如破罐子破摔,领了林琅给予他在宫中的尊宠,以防她人有意无意的试探和越界。
“你就只会说这般客套的话术吗?”
“那微臣该说什麽?说——”君钰拉长了语调,剪水双眸瞬间微眯成一条长线,而又是瞬间恢複如常,他凝视皇帝,道,“说——陛下有没有临幸那侍女?那侍女是否怀着的是陛下的孩子?而后微臣还需要做什麽?”
“……”
“微臣以什麽身份询问,微臣该窥探内廷的事端吗,陛下?”
对着君钰那双瞧不清情绪波动的眸子,林琅倏然哑语,君钰那话语的意思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我人都你这里,你到底还有什麽不满意,为何要如此敏感?
林琅和那双幽深的眸子仔仔细细地对视了许久,回了口气,软语道:“是朕不对,是朕苛求你了。”侍女的职责说是侍奉皇帝,默认便是皇帝的女人,林琅却并未临幸过这个侍女,对侍女与何人做出这般茍且之事,林琅本也没有多在意,可是君钰对此毫不介怀的态度让林琅産生一种无法掌控的无力感。
林琅总觉得,他抓不住君钰的心。
他的殷切,对那人来说似乎是那样寻常不足道。
君钰突然笑了一下,端丽矜持,清雅淡漠,带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瞥一眼底下跪着其中一个妃嫔,君钰的眸子从她惨白的面色落到她鬓边精致的蝴蝶翅钗,对皇帝道:“微臣只是一个外臣,陛下后宫的事端,微臣本不该窥探。陛下若是无事吩咐微臣,便先容微臣告退。”
“你在瞧什麽?”林琅敏锐地捕捉到君钰一丝异样的情绪,突然问道,“为什麽总是瞧着丽贵人,你盯着她瞧许久了,老师?”
“陛下恕罪,微臣并未窥探陛下的妃嫔,微臣只是觉得贵人发上的那根蝴蝶发钗十分别致。”
“……”
底下跪着的那个妃子闻言擡首瞧了君钰一眼,略带惊异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发钗,表情里带着一丝不明就里,随后她又倏忽想起什麽,惶恐地垂下头去,不敢与君钰对视。
“那种蝴蝶发钗,是多年前流行的样式。微臣只是想起了一个曾经很喜欢这种发钗的故人。”可具体是多少年前流行样式呢,君钰却是记不得了。想来,这个妃子也不受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