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毯许久不曾清洗,沾满脓液和鲜血的布料散发着腐败的臭味,绒毛被干涸的混合物粘成一团,干涩结块,完全丧失了保暖的作用。壁炉的热度一点点散去,从门下缝隙吹进来的寒风在空荡的房间里张狂盘旋,别墅的上空再次传来熟悉的轰鸣声。螺旋桨刮起的风雪敲得窗户嗡嗡作响,玻璃摇晃震动着,似乎随时都会掉落。方识秋用薄毯蒙住头,趴在地上蜷成一团。那直升机的声音听起来和先前的不太一样,却又没有什么分别,总归不是为他们而来的,不会带他们离开这座冰冷荒凉的坟墓。方识秋死死地捂住耳朵,弓起的身体不断颤抖着。不要听,不要想。只要不期待,就不会痛苦。松林上方盘旋的直升机最终如方识秋所愿,再次高调地离去。荒原重新回归平静,方识秋从薄毯下爬了出来。直升机盘旋而过的声音嘈杂刺耳,过度充血的耳膜上响着如鼓点的心跳声,占据着他所有的听觉。听不见房间里的动静,方识秋忽然有些害怕,想下楼去找哑女。他扶着壁炉站起身,揣着哑女留下的小刀踉跄着走出房间,来到楼梯旁。相比空荡的房间,别墅的楼梯称得是上一片狼藉。木质栅栏被粗暴地砍下,缺口处满是尖锐的木刺,从底端向上延伸的扶手几乎悬空,只轻轻一碰就会剧烈地摇晃起来。方识秋无法凭借自身的力量站立行走,又害怕被摇晃的扶手甩下楼,只能蹲在楼梯上,扶着台阶一阶一阶往下挪。他的双脚长满冻疮,踩在楼梯上,脚底的伤口被挤压得痛痒难耐,每下几层台阶就要休息一会。在走到最后一层台阶时,不远处的大门突然被撞响。方识秋被吓了一跳,从台阶上跌下,重重地摔在地上,被身体压在最下面的脚踝发出一声脆响,关节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根本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连滚带爬地躲进楼梯旁的角落,双手紧紧握着那把豁口的小刀。“砰砰——”门外的生物用力捶打着大门,脆弱的门板摇摇欲坠。方识秋躲在角落里,手中的小刀不停颤抖着。他太害怕了,过度紧张的大脑开始臆想门外未知的生物,那会是凶残饥饿的野兽,会撞破大门扑倒半死不残的猎物,掏出他的五脏六腑,啃噬他肮脏丑陋的身体。荒谬的幻觉和身体的疼痛揉合在一起,变成了更加难以忍受的痛苦。方识秋甚至再度向不存在的神明祈祷,祈祷门外的生物不是顽劣的猫科动物,没有喜好折磨猎物的喜好,能干脆利落地咬断他的喉咙,迅速地杀死他。他受够了,快让他从这场噩梦中解脱吧。撞门的声音持续响了一会,突然又停止了。门板不再咿咿呀呀地晃动,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类似橡胶和雪地摩擦的奇怪声音。方识秋扯了扯嘴角,抱着小刀笑了起来。原来除了幻觉,他又出现幻听了,竟然会听到雪地靴走动的声音,幻想人类的出现。“有人吗?”门外的生物高声喊到。方识秋脸上的笑容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凝固,手里的小刀“咣当”落在地上。那是人类的声音,是一个年轻的男性在说话。但不是梁暝。这个人会是来救他的吗?方识秋分辨不出那声音究竟是幻觉还是现实,呆滞着坐在原地,门外的男人像是觉察到他的想法一般,又一次敲了敲门。“你好!”他用蹩脚的英文说。“请问里面有人吗?”门外的男人不停呼喊,方识秋如梦初醒地回过神,踉跄着爬到门边。他的双手挂在门把上,用身体的重量压下了门把。门开了,刺眼的阳光照了进来,失去支撑的方识秋向后倒去。他做好了摔在地上的准备,可后背落在了一个冰凉的物体上,没有感受到预料之中的疼痛。被阳光刺出的泪水蒙在眼里,方识秋看不清面前的男人,只看得见一抹的红色影子在眼前晃来晃去。男人说着方识秋听不懂的陌生语言,温热的手掌握了一下他的脚踝和手腕,又碰了碰他脖颈间的颈环。特制的韧性颈环箍在方识秋纤细的脖颈上,在一次又一次的咳嗽和呕吐中收紧,早已勒进脆弱的皮肉之中,一点轻微的触碰都会激起疼痛。方识秋绝望地闭上眼。男人的手顿了顿,没有再触碰颈环,径直抱起他朝着松林走去。方识秋靠在男人的怀里,泪水在颠簸中溢出眼眶,视线逐渐变得清晰。他看着逐渐被抛在身后的别墅,想起了不知所终的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