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一下!”男人停下脚步,收紧了抱着方识秋的手臂。方识秋想拜托男人寻找失踪的哑女,却因为长期没有与人交谈,无法描述出哑女的样貌。“还有……还有一个人和我在一起!”“她…她不会说话,手和脚上裹…裹着布……”嘶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撕裂难听的声音。男人沉默片刻,问:“和你一样的亚裔女性?”方识秋眼里升起希冀的光,想要追问哑女的下落,可男人移开了目光。“她受伤了,已经被送到山下的医院治疗。”男人没有再停留,抱着方识秋继续朝着松林深处走去。别墅旁的松林茂密广阔,树下的积雪深深浅浅,男人抱着方识秋沿着来时的脚印走了很久,终于在日落前走到了松林的边缘。夏季的乱石滩露出了大片崎岖不平的岩石,到处都是锐利的棱角,救援直升机难以着陆,只能停在更远一些的宽阔地带。方识秋趴在男人的肩上,一点一点朝直升机靠近,松林和乱石不再阻挡他离去的脚步,破败的别墅被彻底抛在了身后。他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了。方识秋自顾自欣喜着,在走向更开阔的雪原时,余光瞥见了一抹红色。他回过头,一大片赤红色映入眼帘。白雪皑皑的平原上被泼上赤红色的液体,四周散落着飞溅的红点,空气里弥漫着微弱的血腥味,像一幅挥毫泼墨的血红色水墨画。方识秋脸上欢喜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凝固了。他不敢细想那是什么。是红色的颜料?是血?还是他的幻觉?“不要看。”男人用手捂住方识秋的眼睛。视线被遮蔽,漆黑一片的视网膜上残留着灼眼的红。方识秋不知道那是谁的血。会是梁暝的吗?还是哑女的?应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吧。方识秋被扶上直升飞机,披上干燥洁净的保温毯。他遏制回头的冲动,没有再去看那片赤红色的雪地。眼球呼啸的风卷着尘土的味道从耳边吹过。方识秋坐在救援直升机上,怔怔地看着远处。离开了雪山,他眼前的景象不再是终年茫茫的白雪,也不是千篇一律的风雪和枯燥的日升日落。方识秋看到了久违的城镇和街道,汽车从宽阔的柏油马路驶过,在岔路口灵巧地转弯,消失在高高耸立的建筑背后。远处青色的天空浮着一团团白色的云团,它们聚拢跳动着,贴着草绿和湛蓝的边界移动。方识秋以为那是被风吹散的云,等直升机飞过那片青色,他才看清云团的真面目。一群绵羊在草地里觅食,蹦跳着躲避直升机投下的巨大阴影,趴在山包上的牧羊犬从远处奔来,驱赶四处逃窜的羊群。空气里飘荡着青草的香气,还有些许牲畜的气味和烟火气,方识秋觉得陌生。直升机飞过牧场,向着城镇靠近,在经过一座高耸的建筑时,方识秋看见细长的烟囱里升起了一缕薄烟。灰青色的烟雾在半空弥漫,缓缓下降,笼罩着整座城镇。城镇的轮廓在雾气中变得模糊,螺旋桨的声音倏地远去,像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透明屏障一般,青草和泥土的气味瞬间消散得一干二净。方识秋坐在狭窄的机舱里,又闻到了混着腥臭的血腥味。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野中的画面随着眨眼的动作旋转闪烁着,身体失去控制地向前倒去。彻底失去意识前,方识秋看见一张无限放大的焦急的面孔。消毒液、碘酒、双氧水,医院里萦绕着刺鼻的味道。方识秋躺在手术台上,消瘦凹陷的脸颊罩在氧气面罩下,呼出的气息在面罩上凝出一层白雾。长时间生活在高海拔的雪山,徒然来到山脚下的平原,方识秋的身体适应不了突变的气压差,还没抵达救援中心就再度陷入休克。救援人员来不及调查方识秋出现在雪山的原因,只能暂时将他送进最近的医院。方识秋受困的雪山在半年前还隶属于一家商业公司,从当地政府手中承接过许多保育项目,但在公司创始人意外身亡后,那些项目被迫中止。项目工作人员撤离雪山基地,大批滑雪爱好者登上了那片无人之地。山下的医院常年为受伤的滑雪爱好者提供医疗救治,所以最初接到被救援队送来的方识秋时,只将他当作被困的滑雪者进行急救。但当医生剪开方识秋的衣服,看到那遍体鳞伤的身体,不得不推翻原定的治疗方案。没有扭伤的红肿,骨折的关节歪斜地接在一起,方识秋身上看不到滑雪受伤的痕迹,却有烫伤的水泡和积雪冻出的冻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