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条?方识秋怔了一瞬,猛地抬头看向哑女。梁暝没有刻意立过规矩,但从那一次骨折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看过哑女了。方识秋以为哑女会避开他的视线,然而这一次,她却没有躲闪。她用一种悲怆的,透着绝望与无奈的眼神注视着自己。别墅的上方传来螺旋桨转动的巨大响声,松林的群鸟被惊起,扑扇着翅膀向树梢飞去,松林再度刮起了风雪。方识秋拿起压在勺子下的纸条,颤抖的手指在狭窄的纸面上留下了深深浅浅的褶皱。在机械的轰鸣声中,他展开了纸条。不规整的白色纸条上只写了三个字——他走了。用尖锐物体反复描摹的红褐色字迹散发着微弱的腥气,凝固的血液在纸张粗糙的植物脉络中洇开,潦草的字迹变得狰狞。方识秋攥紧了纸条,仰头望着天花板的横梁,与他只有一墙之隔的直升机在别墅上方短暂盘旋了片刻,最终向着落日的尽头飞去。轰鸣声逐渐远去,窗外突起的风雪缓缓停止,方识秋闭上了眼。他明白了。梁暝厌烦了。他想杀死他们,想让雪山肆虐的风雪替他毁尸灭迹。他们都会死。狼初夏,别墅的屋前下着局部小雨。冰凌融化的水滴答滴答地落着,打湿了屋檐下的枯柴。方识秋裹着薄毯守着火苗微弱的壁炉,哑女坐在他的对面,将掰成两段的木柴扔进壁炉。干燥的木柴护着弱小的火苗,将灭未灭的火焰重新燃了起来,夹在壁炉上的铁质水壶汩汩冒着泡。哑女用烧开的热水冲了一杯感冒药,塞进方识秋的手里,又一瘸一拐地走出房间。她抱来被雪水浸湿的木柴,靠在壁炉旁烘干,蒸腾而起的水雾弥散在滚烫的空气中,模糊了方识秋的视线。别墅的恒温装置是在春末的某个深夜突然停止运转的,没有任何预兆,房间的温度一夜骤降数十度。先前为了节约能源,方识秋和哑女一起睡在二楼的房间里。降温来得突然,房间里没有存放足够的木炭,被冻醒的两人只能裹着同一张毯子,蜷缩在壁炉前相拥取暖。“咕咕——”猫头鹰的鸣叫回荡在松林之间。入夜的雪山漆黑一片,却比白天更加活跃。曾经停歇过野雉的窗台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零碎的脚步声中夹杂着粗重的喘气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成群结队从雪地里走过。方识秋紧紧挨着哑女温热的身体,始终不敢闭上眼睛。那些不明生物已经远去,可只要一闭眼,他的耳旁就会响起它们走动的声音。方识秋彻夜未眠,大睁着眼熬到了第二天清晨。远处的天空刚灰蒙蒙亮起,依偎在他身旁的哑女便站起身,拿着防身用的小斧头去了一楼的院子。她在积雪皑皑的后院徘徊了一会,或许只有几分钟,方识秋却觉得她去了很久,久到他开始担心她会不会遭遇不测。所幸哑女最终平安回到房间里,手里还抱了一堆木柴。她将木柴点燃,用烧得焦黑的木炭在地板上写着字,告诉方识秋,别墅的恒温装置被夜里外出觅食的野兽破坏了。方识秋问:“能修好吗?”哑女在地上回他:修不好了。方识秋沮丧地“哦”了一声,说:“算了没关系。”哑女看着他低垂下的眼睛,写字的手顿了一下,又在地上继续写到:应该是狼。雪山以前从未出现过狼群,最多只有零星几只落单的猛禽,狼群的出现意味着他们的生存环境更加危险,并不是一个好的征兆。“我知道的。”方识秋轻轻抽走哑女手中的木炭,扔进身后的壁炉里,在薄毯上蹭掉指尖的黑灰。“没关系。”令人绝望的事情太多,是不是狼已经不重要了。反正都会死,没关系的。恒温装置停止运转,从后院抱回来的木柴很快就烧完了,哑女去松林捡了木柴,回来时手指和脚踝被积雪冻得通红。方识秋怕她冻伤,从柜子里翻出换洗的床单,撕成碎布条裹在她的手脚上。他从未替人包扎过,动作生疏,布条反复缠绕在同一个地方,很快就将哑女的手脚裹成了难看的粽子包。哑女看着完全活动不开的双手,沉默地拆开了布条,重新缠在手指上。“对…对不起,我不太会。”方识秋磕磕绊绊地道歉。哑女将布条的末端藏进掌心,轻轻摇了摇头。雪山的夏日比春季稍稍暖和了些许,没有暖气,两个人靠着捡回来的木柴取暖又熬过了小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