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识秋埋在被子里小声咳了几下,温热的液体从喉咙里喷溅而出,朦朦胧胧的感官随着腥甜的热液从残破的身体里流出。他开始发抖,挣扎着想要醒来,半梦半醒间突然有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他。那只手冰凉而柔软,贴着额头擦过的掌心有成片的薄茧,被湿润发尾缠上的指尖轻微地颤抖着。她将一颗发苦的糖粒塞进自己的嘴里,又喂了少量温热的水,轻柔地抬起下巴,让水流带着糖粒滑进胃里。方识秋睁不开眼,看不清那只手的主人。但他知道不是梁暝。那个人不会那么温柔地对待他。那只柔软的手在方识秋的梦境里反复出现了许多次,每一次都带着发苦的糖粒和温水。在她的照顾和安抚下,方识秋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体温正在下降。高烧引起的肿胀和酸痛逐渐缓解,他的身体不再颤抖,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再次回归平静。方识秋梦见了自己。他看见穿着单薄夏衣的方识秋走过开满鲜花的圆弧拱门,在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驻足。落日在明亮透明的玻璃画布上描绘灿烂瑰丽的晚霞,不知名的飞鸟从彩色的云中掠出,落在露台白色的栏杆上。飞鸟的影子被拉长,越过落地窗的边框,和玻璃折射出的光芒一同停在苍白的脚掌旁。方识秋伸出手,想要触碰脚边的影子,停歇在栏杆上的鸟突然振翅飞起。“砰——”方识秋被巨大的撞击声惊醒。他睁大双眼,看见了端着水杯站在房间里的哑女,也看见了落在窗台上的野雉。已经春天了。原来是哑女。方识秋恍惚地想着。飞鸟野雉在别墅的窗下散步。漂亮的雄鸟拖着长长的尾羽,在地上画出深深浅浅的轨迹,雌鸟在松树下觅食,竹枝状的脚印凌乱地交叠在一起。方识秋靠在沙发的软枕上,看野雉跃上窗台和松树枝头,在雪地里起起落落。它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一年,两年……还是三年?方识秋记不清了,似乎是从被梁暝打断手腕开始,他就再没有看到过它们的身影。那些关于野雉的记忆残缺不全,又像堆在搅拌机里的食材,和骨折的痛楚混乱地绞成泥浆,填进心脏空缺的缝隙里。这场突兀来临的春天比寒冬热闹许多。多年未见的野雉重新到来,深褐色的猫头鹰驱赶着不知名的雀鸟落在了它们觅食的松林之中。灰的白的雀鸟躲进茂密的枝叶,猫头鹰巨大的影子投在野雉的身上,受惊的雄鸟扬起脖颈,扇动翅膀向入侵者示威。松林里回荡着一阵阵嘹亮的鸟鸣,盖过了鸟儿坠地的声音。带血的绒羽像雪花般落下,方识秋想起了曾在梦里驻足过的落地窗。不论隆冬盛夏,那扇落地窗前总有鸟儿停歇,有时是黑白相间的喜鹊或信鸽,有时是叫声悦耳的鸫鸟和山雀。那些比野雉更娇小的漂亮鸟儿会落在露台的栏杆上,会在花园中央落满花瓣的水池里戏水。水流从石膏像怀抱的陶瓶里倾倒而下,色彩艳丽的鸟羽和晶莹的水珠在阳光的折射下闪着耀眼的光,溅起的水雾在空中架起朦胧的彩虹桥。那是什么时候的记忆?方识秋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很久很久,比野雉出现还要久远的事情了。窗外的猫头鹰铩羽而去,房间外响起不规律的脚步声。方识秋回过头,看见了推门而入的哑女。哑女似乎没料到他会醒,关门的动作稍稍顿了一下才拖着颇足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端着托盘,左手食指上贴着一圈绷带,伤口似乎还没愈合,受伤的指尖轻轻向上翘起。哑女来到这座别墅的时间比方识秋要早得多,她是梁暝关在别墅里专门负责照顾方识秋的女人,也是方识秋除了梁暝以外唯一能见到的人。每当方识秋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时,哑女都会出现。她会将他收拾得干干净净,以便梁暝下一次来时能畅快取乐。方识秋对此毫无怨言。自己是供梁暝取乐的玩物,哑女是照顾玩物的仆从,归根到底都是梁暝圈养的私有物。可自那一日道别以后,梁暝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再没有来过别墅,没有再给方识秋注射过任何药剂,哑女出现在房间里的次数慢慢变得愈发频繁。她一如既往送来一日三餐和药品,换下被血污弄脏的床单和睡衣,处理好方识秋身上发炎感染的伤口便径自离去,从不过久停留。一切看似平静,可别墅的气氛越发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