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是付师兄认识的人?”
“不仅认识,还是血脉至亲。”付锦衾音色冷下来,至今心中都有驱散不去的恨意。
“绘图的是他哥哥。付师兄家里一共兄弟六人,只有他被先师选中,入了天机阁。他家中拮据,母亲早亡,父亲不慈,五个哥哥更是屡教不改的赌徒。他常年以银钱供养,却还是不足。大哥欠下巨额赌债,恰在这时听闻江湖中人遍寻天机阁不得,又听有人高价求图,便动了卖图的心思。”
“他苦求师兄带他进上渊山,声称只想见识一下仙人福地的风貌。天机阁有定规,不能带外人进入,师兄自然不肯,可是他那贼兄又掀动了他那个糊涂爹,连同兄弟几人闹了个不死不休。他父亲以死相逼,说自己已经是这个年岁,死前看一看福地,死了也能瞑目,他若不肯便是不孝。师兄与他们僵持月余,实在无法,加之他父亲那时确实患了重病,就只同意了带他爹一人进山。”
“他爹记住了入山的路线,回去以后口述给他大哥,画出了路线图。后面的事情你应该就知道了,有人买下了地图,攻上了上渊山。我那时恰在闭关,正是两境相交的关键时刻,师兄担心我强行出关心脉受损,不顾付瑶阻拦,以内力强行催动琼驽鼎。”
“他知道此物必须循序渐进,且必定要在心无杂念的情况下方能保全自己。他以身祭鼎,不知自此之后,江湖中人更将琼驽鼎视为武道圣物。他们只看到了他得到了无穷无尽的力量,不知人体如柴鼎为火。”
姜梨没敢问结果,以柴喂火,最终只能是油尽灯枯。所以付锦衾不让她用琼驽鼎,不是不肯而是不舍。他曾说过他所爱不多,为数不多的几个都倾尽了全力,他视付瑶为姐,视付逆为兄,师兄死时,该有多痛。
“击退外敌之后,我便一把火烧光了天机阁。老冯他们一直以为我是为保驽鼎,截断杀戮,不知师兄死后,我便更腻了这座荒城。我带人隐进世间各处,让他们尝百味人生,开店,做工,走镖,但是这人有长便会有短,买下的那些铺铺没有一样赚钱,悉数亏本,每次开工钱我都极不情愿。”
“我的银子是要传给下一任阁主的,提前花没了他就得去要饭,偶尔也会想想,让谁去要饭。”
“上渊山后我便住进了乐安,那里四季分明,不再是满山冰雪,可也枯燥无味,循规蹈矩。天机阁主这四个字约束了我太多行为,我不能频繁进出江湖,不能不去江湖,不甘平凡一生,又必须安稳度日。再然后你就来了,我见识有限,没遇过疯子。”
他很少像一个一个普通人那样去讲述一个故事,也让很多人忽略了他原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乐安从没那么热闹,我的人生也从未那么鸡飞狗跳。我知你来路不善,探底之后竟然更觉有趣。刺客门主,鬼刃姜梨。我该杀你,那时还下得去手,但你说我身上有点心味儿。”
他叹了口气,既无奈又纠缠,“渐渐又更懂你,懂你身上的浓墨重彩,懂你背负的沉重。又慢慢怜你,你忆起过往那夜哭着伸出去的手,我也曾如此过,可惜没人回握。父母转身离去时,连句话都没留。我有时觉得自己跟你很像,有时又觉得不如你,至少在失去之前,你得到过很多人的爱。”
说完他看了看姜梨,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眼睛直勾勾看着他,似乎酝酿着无数内容,嘴上却发不出声音。
他笑了一声,“没让你安慰,除了气人,你也没有什么太出色的本事。”
她似乎认为确实如此,便真的躺回去了。
这一点也算出众,付锦衾眼中笑意更深,这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总有一个人,哪怕一句话不说,也能把人从悲伤中拉出来。这是旁人没有的能力,只对他有用,而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爱上的也是这样的人。
“为什么是我。”很久以后,姜梨轻轻地问。
“为什么是我。”付锦衾反问。
鬼知道为什么是你。也许是老天爷怜悯,让我活出另一种滋味。也许是看我过的太苦,给我一把救命饴糖,也许是我上辈子做了很多很多好事,即便今世做了恶人,也让我遇见了找回自己的人。
“谁知道呢。”姜梨岔开话题,即便如此,她也有太多未完的事要做,“三大派的人为什么会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吧。”
“你不知道他们会来?”
“知道。”付锦衾正色道,“只是没想到黄皮脸他们会转道来羽西。我知道王沛之是天下令的人,知道羽西这边注定不太平,我还料到就算不平,王沛之也不敢动你,万没想到他会杀死自己门下十六弟子,栽赃黄皮脸,借三十门众枉死之举来激怒你。”
手里两块令牌一直都未离手,姜梨看着与夜色混作一团的帐顶,“他会付出代价的。”
包括这起事件的所有参与者,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你觉得王常与是不是真疯?”付锦衾问姜梨。
“说不准。”
“不知真假为什么同意留在剑宗。”
“因为我想赌一个答案。”
我知道她是姜梨
王沛之从王常与出现以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这段时间老疯子一直在姜梨身边,一日三餐亲力亲为,倒像真把她认成了王环衣。姜梨就更让他看不懂了,竟然真敢吃王常与端给她的菜。
这些事情,他一样都看不懂,越看不明白,越叫人心里发慌。有些恶事一旦做下,便成了心里一只驱不散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