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属狗的吧。
我下意识往他身上蹭,染黑了他袖子才后知后觉僭越,正要道歉,却瞥到他眉目弯弯,看起来一点都不介意的样子。
但我还是客气地做做样子:「不好意思啊侯爷,我这……以前玩闹惯了,不知轻重……」
他浑不在意,将方才处理的东西拂到一旁角落:「萋萋不必道歉,你能不介意之前的事,每天开开心心的,我也就开心了。」
我一怔,随即才反应过来。
嗐,您别说,我还真不介意。
满门抄斩这种事,都是自取其咎,怪不得别人。
我从出生到即将发配边疆,这几年来拥有的,已是无数百姓这辈子都享用不尽的事物了,福德折腾光了,早点受苦也正常。
甚至能捡下一条命,重新过上这样的生活,烧香拜佛都求不来这种好事。
于是我得寸进尺,在他手心上也画了朵花。
定安侯气定神闲,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轻轻落来,未干的墨痕在我面上瞬间印开一大朵。
「……」
这人大概是真的属狗的吧。
赌书泼茶了半晌,嬉笑怒骂累了。他换了些折子写,我趴在桌子上看他,面前的书页被长风翻动,墙外细枝敲窗,碎花飘落在墨金镇纸旁。
我想了想,还是大胆问道:「侯爷,你为什么要救我?」
他闻言抬眼,我继续好奇:「我是奸臣的女儿,人人得以诛之。侯爷的恩情,萋萋实在无以为报,又不知究竟为何,得以承蒙这样的施救。」
谭弈撂笔托腮,笑意盈盈,回答得言简意赅:「因为我爱你呀。」
「……」
虽然谭弈救我狗命,我自然感激涕零。但我们实在未及几面,缘分属实太浅了些,以至于他口中的爱也轻轻飘飘,一听便觉得是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大概是我疑惑得太明显,他撑着脸笑出声,气氛霎时松快许多。
外面天色淡,连带着他笑意也淡,又清又浅,如风中飘絮。
他正经了些,轻轻道:「萋萋心思纯净,不该被这种事拖累。别说是我,任是谁都不忍看你有事。」
啊?是吗?我看别人都巴不得我死啊。
不然处刑那一天,我也不会被扔一身臭鸡蛋。
「对了,」他语气波澜不惊,像是随口提起一句旧事家常,漫不经心转移话题,「西长廊末尾的房间,你不要去。」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渡河而死,将奈公何。
他说不让我去,那我必然……
必然是不去的。
我这人,最大的优点便是没什么过分的欲贪,和我那个丞相爹完全相反。
所以他死了,我还活着。
好在我对这爹也没什么感情,不然此刻多少要掉几滴泪。
谭弈对我很好,只零零星星无意提过好几次「不要去西长廊」,于是我连平时散步都绕着走。
如此过了冬日,他有事要出门一段时间。我随口客气了句「要我跟着么」,他笑吟吟婉拒我:「萋萋身子弱,经不起路上的折腾,安心在家等我回来就好。」
我的确讨厌舟车劳顿,闻言登时心下暗喜,面上却依旧八风不动,甚至做出几丝凄婉的惆怅:「侯爷莫要耽搁太长时间,妾身心底对您,可是挂住得紧。日日复夜夜,点滴到天明,只盼您早些归来。」
他揉了揉我的头,眼底笑意微弱,又叮嘱了我几句「风大雪寒,莫要着凉」,便走了。
直到他们一行人消失在视线尽头,我才蹦蹦跳跳回去。
没了他的看管,我终于可以为所欲为了!
——于是我熬了半个月的夜,看完了整整一套时下流行的传奇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