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聊着聊着,夏犹清逐渐消除了心中的不适应,反而生出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动之情。
她来德国已有好几天了,被包围在德语字母的天罗地网之中,挣扎也挣扎不了。
无论在酒店、医院还是街上,看的是德语,听的是德语,和人交流用的是磕磕绊绊的德语。
现在居然有机会用普通话畅谈,好比一名窒息的潜水者重见天日,别提有多自在了。
而且,说汉语还有一个好处:反正在座的其他人听不懂,讲点更私隐的事情,也不怕被人听见。
夏犹清轻声问道:“你见到那个修女了吗?她好像带着一柄……长斧?”
“啊,那是梵蒂冈派来的督学。”斯嘉丽露出了狡黠的微笑,“因为恶魔学是需要受到管制的学问,所以万一老师讲了超过教纲的禁忌知识,她就会亮出斧头,砍下老师的脑袋。”
——砍下……脑袋?
夏犹清看过几部汁浆横飞的B级片,但她可没见识过现实中的杀人。
她脑中浮现那位圣殿骑士手起斧落,割下人头的血腥场景,不由得怪叫出声:“呃呜呜——”
斯嘉丽忍俊不禁地拍拍夏犹清的后背,安抚道:“开个玩笑啦,别当真。”
夏犹清完全无法理解这种德式幽默,拼命压低音量,贴到斯嘉丽耳边:“这,这怎么笑得出来啊……你讲得太可怕了!”
此时,教室的门再次打开,同学的交谈声全部停下来了。
就算夏犹清对魔力的感知能力再差劲,也能意识到,一股邪异的力量侵入了教室之中,宛如一只看不见的手掌,将她死死摁在座椅上。
斯嘉丽悄悄说:“真正可怕的人来了。”
夏犹清不敢扭过头去,只是转动眼球,以眼角的余光瞥向来者。
那是一名气质高贵的女孩,淡金色秀发梳成雅致的公主辫,身着一袭哥特萝莉长裙,以深邃的漆黑为主色调,裙摆和袖口都镶嵌着精美的蕾丝。
夏犹清看不清楚更细致的细节,只能得到一个大略的印象:那女孩是一位活脱脱的“蔷薇少女”,优雅可爱的外表之下,暗藏着难以描述的危险。
哥特萝莉全然没有在意众人望向她的目光,信手提了提裙摆,在最远离白板的空位上坐下,自始至终,她都没和在场的其他人对视一眼。
她的莹蓝瞳孔望向正前方的虚空,说是轻蔑或冷傲都不太妥当,不如说是不问世事的漠然。
夏犹清的声线一阵抖颤:“她是谁?”
斯嘉丽沉稳地回答道:“提塔·克林克,这座城堡的东道主,我们世代真正的天才。”
听到这里,吕一航突然说:“这就是你反感提塔的理由?”
夏犹清一愣:“什么?”
“因为她给你留下了很差的第一印象,是吗?”
夏犹清像被这个问题难倒了,眼中透出一丝迷惘,没啥底气地答道:“……算是吧。”
吕一航不悦地皱起眉头,不觉间加重了语气,“夏犹清,以貌取人是不对的,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比谁都明白。初一刚开学时,我是个地地道道的挫男,长得没啥特色,话也少得可怜,整天在教室用MP4看小说,没交到一个朋友,只有你对我笑脸相迎。你明明是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会排斥提塔?就因为她身上的魔力太可怕吗?”
“不光是这样,更加重要的原因是,提塔在我的面前,做出过我难以想象的残忍事情。”夏犹清仰起头,目光飘向了木质吊顶上的灯光,徐徐道,“我本来已经忘得七七八八了,但这回见到她,我又回忆起了那道心理阴影。”
吕一航直截了当地打断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呢?杀人还是放火,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欸。”夏犹清愣住了。
按理说,话都讲到这个份上了,夏犹清就该喝口柠檬水润喉,然后将德国往事娓娓道来。
但在这么要紧的关头,夏犹清却卡壳了。
因为她忘记之后发生的事了。
——奇怪,我和提塔之间经历了什么来着?
提塔对我做了什么,给我留下了严重的心灵创伤,使我一见到她就直冒冷汗?
讲授恶魔学的夏校,明明举办了两个星期才对,那段时间里我们一直住在克林克城堡……可后面的十三天是怎么度过的,我全都想不起来了!
看着初恋一幅傻愣愣的模样,吕一航皱着眉头,弯起四指,不耐烦地敲击桌板:“连我跟谁交朋友都要管,我妈都没你这么多管闲事。提塔怎么你了?”
夏犹清冒着虚汗,挺直腰杆,勉强挤出微笑:“可是……我是你的班长,我有必要劝你结交益友,我只想提醒你,提塔是你应付不了的危险人物。”
吕一航怒极反笑:“你已经不是我的班长了,我也不是你的学习委员。连为什么讨厌提塔都讲不清楚,却对我和她的关系指手画脚,指导瘾太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