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金骑不绝而至,精兵多已自成阵列,而新军却面如土色,多有两股战战、只欲遁走者。
及闻陆小安一声大喝,精兵个个疑惑不已,新军却发了声喊,四散逃窜。
陆小安喊出亦知不好,见兵士模样便知军胆已散,只得收了懊悔,向仍在犹豫的精兵再喊一声“快走”,便当先往山中退去。
金骑转瞬即至,如虎入羊群般扑进散乱逃窜的宋军之中,左砍右杀,屠了个痛快淋漓。
陆小安虽心痛羞愧,却是无暇他顾,与身旁数十兵士拼命逃奔。
待逃至山林深处、追骑难及之地,点数已只剩七人。
陆小安见全军尽没,身边之人个个带伤、面有不甘,心内悔不当初,欲出言安慰众人几句,张张口却是无话可说。
正踟蹰间,林外忽有一人喝令道:“脚印便是通向这里!快,将此林围了。”
陆小安听出喝令者正是孟门余下那人,自知不敌,遂带了众人向树林远端逃离。
追追逃逃走了个把时辰,天已大黑。
陆小安有知地理之便,带着身边余卒甩开追兵,来在了周家村乡民避兵祸那山洞外。
正欲进洞暂歇,洞中黑处忽有一石飞出,险险被击中面门。
陆小安侧身避开,先是一惊,继而狂喜道:“我是陆小安陆二郎,洞中可是周家村乡亲?”
询声才罢,洞中便有七八人一拥而出,为首那人喜道:“二弟,怎么是你?”
陆小安见那人满身泥土、发髻散乱,手中握了一根木棍,正是周青。
再往他身后看,只见人人有伤、个个丧气,洞中却再无人出来,遂抓住周青肩膀急切问道:“大哥,怎么只得你几人?兰秀和义父怎地不在?乡亲们呢?”
周青闻言,神色一黯,答道:“兰秀和爹爹,与乡亲们一道陷在金人手中了!”
陆小安一路忧虑之事成真,心急如焚,追问道:“什么?怎会如此?”
周青愁苦道:“今日刘家小五在南边山上打柴,见路上来了一拨人马,忙回村报信。族长一面遣人哨探,一面携乡众上山,行至半路,哨探人回报说那拨人马乃是宋军,且向着久废的一线天去了。乡人回村不久,哨探人又报有人马来,不过亦是宋军。族长和爹爹觉得村中不稳当,要众人上山避些时日。胡老爷嫌奔波劳苦,怎也不从。自我送粮回来之后,这条路许久没有金人经过,大家防备的心也都淡了,有胡老爷提议不走,便皆不愿离村。族长无奈,只得遣村中青壮继续哨探。我与十数人轮首值,还未转过前山,金人骑军已至。我等在山上虽死命向村中赶,却终跑不过金马四蹄,眼睁睁看着大军进了村中烧杀。待赶回往村内冲突救人,却连第一重防围也打不破,反丢了几条性命,只得来洞中暂歇。”
说到此处,双眼一亮,激动道:“二郎你带了多少军马回来?快去村中救人!”
见陆小安不言语,纳闷地将陆小安众人打量一番,喃喃道:“便只得这几人么?爹爹……兰秀……这可如何是好?”
陆小安闻兰秀陷于敌营,已是心乱如麻,待听得周青解说原由,更觉难过不已。
回望跟随军士,将心一横道:“我心上人与义父陷在金人之手,生死不知。我既来此,便是舍了这条性命亦要救他二人出来。”
顿了顿又道:“你等自往一线天处去吧,循那路向西北,三日可至凤翔。今日之事,是我对不起你等及死难弟兄。若我活过今夜,再向你等请罪,杀剐留存,一听尊便!”
七名军士面面相觑,忽然齐发一阵大笑。
半响,一直在陆小安身侧杀敌的虬髯军将止笑,一口唾沫吐在陆小安面上,昂扬道:“我等七人奉杨队将之令,自此处跟随队正。破凤翔、护军粮、潜行百里、夜劫金营,凡十几战,战无不胜,皆受队正调遣。今日队正关己则乱,自破军胆,却是让我等瞧你不起。本以为队正定会自省,不想此时又出此言,更让我等蔑视。你且睁眼看看,面前七人哪个不是铁骨铮铮的西军汉子?怎会放任金狗荼毒乡民,自己却惶惶逃命!随队正在此处大战一场,亦可算是有始有终。这一唾,是将队将今日之过暂且记下。若今夜不死,我再来寻你说话!”
言罢,抱拳一礼,默默站在一边。
余下六人个个依样,吐口唾沫站在一边,只待陆小安吩咐攻战。
陆小安心中感激,情润眼红却不知该做何言,只得重重抱拳回礼,带了在场众人沿出山旧路回村。
刚刚转出树林,便见村外营帐绵延数里,篝火点点不知凡几。
幸而周家村村落窄长,左山右水,金人营帐尽往前后方向延展,左右却不甚宽阔。
陆小安带着众人,沿村外小河河道低处,避火光顺流而下。
看看离村不远,遂离河向村中潜行。
才行几步,村中便有一阵妇孺哭声传来,哭声中夹杂着许多吃痛叫喊与胡语喝骂。
陆小安闻声睚呲欲裂,可心中揣着今日散军时的教训,竟是将提刀杀入的冲动强自抑住,死死的按了周青、阻了乡民,带队在篝火不及的暗处悄声穿行。
越往村里去,哭声惨叫便越发清晰。
女子的悲戚之声如同重锤一般砸在陆小安心头,令他全身颤抖,险握不住手中刀。
队伍来在一墙后,眼见离声音源处不远。
凄惨声中忽有一苍老声音悲呼道:“兰秀!”
接着便是如钝物击败革的闷响,似有人咕咚一声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