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浚一怔,随即笑道:“安壮士有话但讲无妨。”
安鸿正色道:“适才进城时,闻听城中百姓议论曲端将军下狱之事,不知……”
史天非闻言色变,忙截断安鸿道:“张枢密息怒!安鸿非朝廷中人,不知深浅……”
张浚抬手止住史天非,摇头道:“曲将军与我共事许久,我亦深知其为人!但王庶王节制三日一求见,称曲端谋逆、证据确凿。谋逆大罪,罪不容诛,我亦不敢怠慢。只得先将曲将军下狱,支应了王节制,待事情查清再做打算!”
说到此处,忽轻“咦”一声道:“天非,你与吴经略久在军前,可听过有关曲将军的什么传言么?”
史天非面上一僵,嗫喏道:“我随吴经略自永兴军路前往和尚原途中,曾与原曲将军麾下、现叛将赵彬战过一场。赵彬他……赵彬他……曾在两军阵前称,曲端将军令他攻打蜀地,接自己回陕,欲投西贼处求一王爵……”
安鸿闻史天非之言,心中又记起城内百姓及守门将官言语,疑惑不语。一旁张浚冷哼一声,面浮怒容,自喃喃道:“竟真有此事!”
史天非心知不好,忙抱拳劝道:“赵彬乃是叛将,所言又只是一面之词,概不可信!天非只是据实以报,但心中却是不信此言……”
史天非正在急切,忽厅外一军士匆匆闯入,跪倒在地嚷道:“捷报!捷报!和尚原大捷!金军偷袭和尚原不成,只得列阵而攻。吴经略避其锋锐、多置弓弩,于山高沟深之地伏击金军。金军弃马步战、举步维艰、力不能支。两军酣斗三日、四次交锋。吴经略所部四战四捷,生擒敌酋泼察胡郎君,杀敌数千。金军大败,退守凤州秦州!吴经略联众军及熙河帅关师古发动反攻,前锋已近神岔!”
厅内众人闻报大喜,适才心中阴霾虽未扫空,却也去了大半。
军士方退出厅门,又有一军士闯入,跪地报道:“报!陕西细作传来讯息!金将完颜没立率败军直退至黄河以北休整,东路监军完颜宗弼率数万两淮金军精锐西进,并了金都统撒离喝及西路帅完颜宗辅之权,兵锋直指凤翔、大散关。”
军士尚未起身,又来一军士闯入跪地道:“报!陕西细作又有讯来!完颜宗弼以重兵护卫,遣发老弱及大批辎重东撤,回师北国,前部已过太原。”
这三番急报接连不断,使众人如处万丈波涛之中,心中急上急下,喜忧交替。
三报毕,众人不知是否还有军报,皆静立以待。
良久,张浚以掌加额道:“天幸!天幸!完颜宗弼不知我军底细,挥军北返。不然,以我数万久疲之师,安能抗金人纵横天下之铁骑!我无忧矣!我无忧矣!”
安鸿史天非闻言错愕,对视了一眼,各自微微摇头。
史天非抱拳谏道:“张枢密,金人兵势未竭,又有援军大至,退兵一事恐是奸计!往和尚原及阴平道援助之兵事,仍是刻不容缓!”
张浚皱眉不耐道:“我自行事,还需你一亲卫说教?兵马我自会派遣,只是金人已退,便无需太急了!你二人退下吧,待一切准备停当,我使小刀唤你。”
安鸿见张浚闻报之后与闻报之前反差颇大,一时不明所以。想起来报之前曲端之事,遂拱手问道:“张枢密,曲端将军……”
张浚见安鸿拱手,斜眼去看,待听得曲端之名,不悦拂袖道:“你这草民,好不知进退!国家大事,岂有你说话的地方?今日喜庆,我不责你。退下!”
史天非见安鸿发问,拦阻已是不及。
此刻见安鸿遭了斥责,却仍欲再问,忙将他拦下,眼色急使。
安鸿无奈一叹,怏怏作罢,随史天非一同行礼告退。
二人转身,尚未出厅,耳听张浚啜了口茶,吩咐道:“小刀,传我令。徙曲端至恭州置狱,命武臣康随为夔路提刑鞫治。”
小刀闻令,不应反惊道:“大人,武臣提刑之法废黜已久。更何况那康随盗用怀德军库金,为曲将军所劾,一直怀恨……”
张浚冷笑几声,不屑道:“即便是我等文臣,犯上谋逆之罪也只有一死,何况彼等武夫!曲端小儿,自我来陕便多有不敬!金军若不退,我尚有依仗他处。如今战事已停,留他何用?传令便是,偏恁多废话!”
小刀诺诺连声,飞步而去。
安鸿见他越过自己身侧时,一脸凝重。
想起适才听张浚言曲端之语,心头亦沉重起来。
与史天非一同随领路军士来在客房,餐饭用罢,相对枯坐无言。
史天非见他心绪不佳,劝慰道:“安兄不必如此,大宋文武殊途,便是如此了!我等武人阵前死战、抛头泼血,却敌不过他锦绣文章。”
说到此处,觉得亦是无趣,遂叹气而不复言。
安鸿苦笑问道:“曲端将军究竟是何等样人?”
史天非正色道:“曲将军长于兵略、威武森严,与吴玠吴经略皆有大名,并为西军之胆!那撒离喝与曲将军对阵时,见其军容严整,竟吓得放声大哭,至今犹被金人笑作’啼哭郎君‘。曲将军为泾原统制时,其叔父在麾下任偏将,玩忽职守以致兵败。曲将军毫不留情地将其依军法处斩,后跪于遗体前哭祭,并亲诵祭文,行侄儿孝道。将军治军如此,只可惜恃才凌物,更与文臣不和。”顿了顿又叹道:“张枢密与曲将军不睦已久,如今金军退,遂以权位谋私怨,构陷曲将军。只恨我却将军前之言相告,更多添了曲将军一条罪状,心内实在难安!”
安鸿沉思有顷,看了看窗外道:“史兄,天色将晚,可有兴趣出去转上一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