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云感怀,只觉心中情意竟无法表于言语。
起身敛衽,盈盈一拜。
折翎慌绕过桌子,将她扶起。
荒山险砦、西军箭营、欺瞒疑惑全数不见。
双手相执,满是温馨甜美;四目相对,尽是情意绵绵。
有顷,巧云猛省起今日事由,缓缓将头靠在折翎胸膛,甜声问道:“廿三郎,你可还记得那晚应承我的事么?”
折翎环抱玲珑娇躯,鼻尖尽是熟悉的体发香气,神迷道:“自然记得!那晚你在我怀中言道,倦了这世间纷繁,欲求一避世之地结庐而居。我答你道,蜀中峨眉山高水秀、气候宜人。愿与你一同去彼处避世,抚琴舞剑、画眉弄儿、终老一生……”
巧云听折翎将许久之前的许诺娓娓道来,心中的欢喜如沸水般翻涌开来。
打断折翎,亦神迷道:“只可惜世事繁杂,多不遂人愿。你我相聚未久,折老将军便遣人来寻你与韩大哥。差韩大哥往刘延庆将军麾下听调,却带同你去梁山剿贼寇。梁山事了,你坚辞不肯从军,带我离去,却又路遇二叔,盘桓了那许多时日。继之靖康国难中从军,富平血海死战……”
折翎听巧云说话,记起当日巧云通知安鸿阵前援救之事,心上多了七分感激,紧了紧怀抱续道:“那时危急,多亏你与二弟来援,否则我必命丧黄泉。曾听闻美人恩重一说,以己度之,古人诚不我欺!深恩厚意,我……”
巧云以手掩了折翎之口,阻他下言,抬头迎上其目光道:“廿三郎,你我间无分彼此,何来恩怨之说?”
顿了一顿,鼓足勇气道:“你我并未刻意安排,只是在世间随运而行,竟是一步步近了蜀地。如今蜀中就在此砦山后,峨眉想来已是不远。廿三郎,你我不若抛却此间尘世纷扰,往峨眉结庐可好?”
折翎望向巧云的目光随着巧云之言,自动情缓缓转作纠结愕然,蹙眉沉吟道:“这……”
巧云不语,只是满怀希冀望向折翎。
折翎心思昔日之诺,怀抱娇柔之躯,一时间,满腹百炼英雄气化作温情绕指柔,左右为难,不得决断。
待目光碰上怀中巧云投来的期盼,心头一软,就欲开口应承下来。
恰此时,巧云久候无果,心中原本的无比坚实也就虚了,开口歉然道:“适才砦墙之上,你放过了二师公,此刻砦子人人心中俱是感激。我去劝他们不要襄助金人,自此砦迁往他处,由得金宋各凭自力征战。你我便置身事外,同赴峨眉可好?”
巧云不说这番话,折翎心头尚蒙了层儿女情长。
此刻听了巧云言中金人、砦子等语句,如自噩梦中醒来般满身流汗,自忖道:“折翎折翎!你沉湎往日情怀,竟险些误了大事!”
咽了口唾沫,双手扳住巧云香肩道:“云儿,莫忘记你我便是宋人!宋人若是皆如你所言般置身事外,则我大宋危矣!此砦当金人入蜀必经之地,合该你我逢其会,到得……”
说到此处,折翎已然全醒,思绪亦得以活络,将负伤入砦后的每桩疑惑全都记起。
心中纷乱,纠结丛生,却不知如何开口质问。
巧云只觉折翎双手渐渐力大,肩头隐隐作痛,遂娇呼道:“廿三郎!”
折翎闻呼,一震收手,退两步站定,面色复杂。
半响,左手握拳、右手摊掌狠狠一击道:“云儿,这砦子可是受你约束?花石峡外,伤谷山李七、死林童者,可也是你师公么?砦外金人营侧那小营内宋人,可是这砦中人么?”
折翎初问时,声似蚊呐;三问之中,音量渐渐高亢;到得最后,更是挥掌击在侧墙之上,再厉声道:“你随我多年,一向知礼明义,待我弟兄如同爱子。我杀金狗,你也曾多有襄助。自我被伤与你入这砦中,怎地却变成如此?你是何种身份?砦子与你是何关系?你所为可疑之举,我尽皆不问。可你为何……为何纵容砦中人伤我弟兄?又为何与金狗同流合污,侵我大宋江山?你还知不知自己乃是宋人!”
折翎掌中蕴含内劲,劲风到处,墙皮浅砖碎裂,四处纷飞。
巧云听了折翎问话,心如死灰、不躲不闪,任由墙皮击打在身,只是默默流泪。
一块砖碎正击在巧云面颊,登时红肿。
折翎见状,心头一痛,伸了手欲问,却终于还是将手定了在空中。
屋内一片安静,屋外一人快步行至门前,踟蹰许久又蹑足退去。
折翎见烛光下巧云楚楚可怜,向前一步想要揽过巧云,却听巧云自嘲一笑,轻声道:“我也不知自己应否算个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