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大安随小种相公征战,克西贼砦子无算,却从未见过如此险峻的砦子。
正探头向下看的有些眩晕,身旁的白小六抬手肘撞了他一下,吓得他跳步向后一窜,惹得白小六点指悄声笑他:“厮杀汉怎地又惧水又惧高的?哎,陆大哥,我说与你知。那边大石上有神迹,用水淋透便显“邓艾过此”四个大字。你可知邓艾是谁?”
陆大安吃他一幢,惊得险不见了一魂三魄。
此刻闻白小六发问,瞪他一眼道:“我是粗汉,斗大字识不得三五,谁知那邓艾是什么鸟人?修桥也是他,留字也是他,好不恼人!”
白小六见陆大安样子,知他有些恼了,也不在意,只是推推搡搡的与他取乐。
陆大安离台阶远了,心中大定,亦知白小六是好意开解自己心中因佟仲而来的郁结,遂也笑面还以老拳。
众箭手同围拢过来凑趣,嘻嘻哈哈,好不热闹。
陆大安近些年历尽丧朋失伴苦楚,神思又飞回小种相公身旁,一时恨不得此景能常留眼前。
嬉闹数番,听得议事厅处脚步声响,从屋中快步行出一个三十岁许人来。
那人一张古铜色的国字脸,颌宽口阔,凤眼蚕眉,相貌并不俊俏,却带着七分肃杀庄重,不怒自威。
身挑九尺有余,披着件宽口蜀锦大氅,也遮不住蜂腰虎背中的一团英雄气概。
场中众箭手一见此人,纷纷整束下拜,口称将军。
陆大安心道此英伟汉必是折翎,不由的在心中喝了声彩,便也跟着众箭手拜下去。
折翎跃前一步双手将陆搀住扶稳,双目聚神注视陆眼眸、凝声道:“二弟已说与我知!陆壮士与佟仲千里同行,多有照拂,后又独闯死地,救我一众兄弟,此恩此谊,折翎铭感五内!请陆壮士安稳,受在下一拜!”
折翎言罢,一揖当先,接着撩袍便拜。
众箭手也一同转向陆大安,心中既感念陆大安救助之义,亦涕零折翎待己之厚诚,遂肃颜随拜。
陆大安未曾想有此一幕,愕然呆立,脑中只是不停重复一句话:“折将军竟待我如此!”
旋而才记起当不起如此大礼,手忙脚乱的跪下,额头触地、砰砰有声,竟是对着折翎磕起头来。
多日的敬仰,心中的言语都堵在喉咙处,什么也说不出,只是不停呐呐:“使不得!这如何使得!”
折翎见陆大安如此,紧上前将他扶住,略运内力将他搀起。
陆大安只觉得一股劲力柔和绵软自臂上传至,身子轻飘飘如在水中浮起。
抬眼见折翎含笑相视,眸中情感清澈真挚,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都沸了,此刻即便一条命送与折翎,也是心甘情愿。
白小六见一向粗豪的陆大安一张脸憋得通红,眼中隐泛泪光,不由笑道:“陆大哥前几日谈起我家将军,不是说恨未谋英雄之面?如今见了,却只是红着脸哭泣,莫非陆大哥心中的与英雄见面,就是这般小娘皮也似么?”
不待陆大安羞恼,折翎早已闻言回头,狠狠瞪白小六道:“你这泼才!陆壮士是我等恩人,你却只知口舌胡混,是否讨打?我前日在山中射了头虎,上次允你一张虎皮,这便便宜了你!自去我耳房中寻去,回头再与你算账!”
白小六闻言,做了个鬼脸雀跃而去。郝挚在一旁拱手喜道:“将军可射虎了?一别半月,将军定是伤势大好?”
折翎环望,见众箭手皆关切看来,遂展颜颔首道:“昨日开弓,已无大碍,有劳众兄弟挂怀!谷山与李七伤势如何?林童与田力又是被何人害了性命?”
众箭手闻言,面色皆是一黯,七嘴八舌间将谷山二人伤势大概说了。
折翎细细询问,确定性命无碍才长舒口气,就喊大家同去陪他探看二人,郝挚却往他身后一使眼色道:“谷山等探得消息颇为紧急,陆兄弟亦有佟仲探来的大事,不好让风大人久等。我先随大人去议事厅勾当,然后再去探二兄弟伤势不迟。”
折翎眉宇显出丝厌恶,眉峰竖起似欲不顾而去,忽又叹气道:“所言极是!云儿也是这般对我说。虽说此文人一贯与我等通情礼且未露酸傲之相,但毕竟久在张枢密身侧为官,多见朝堂事,故不得不防。如今我身在西军,比不得江湖中快意自在。也罢,大家久涉,定是乏累,你与我进议事厅通报消息,余者先散去歇息吧!陈丹,去张罗桌酒席,议事毕,你我兄弟同与陆壮士吃酒,共谋一醉!”
折翎言罢,对着陆大安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便把住他手臂,欲与其协肩并行。
陆大安哪里肯如此,只是涨红着脸摇头摆手不允,坚执下属礼、与郝挚行在折翎身后。
折翎见陆着实惶恐尊敬,已然知晓他心意,也不多言,重重拍了拍陆大安肩膀,称了句“好兄弟”,转身往厅里行去。
折翎一拍一赞之下,陆大安心潮澎湃,随在折翎身后,连胸膛都挺得比平日鼓了三分,走路姿势也颇不自然。
厅前檐下,立着王砦主与一文士,被陆的走姿逗得忍俊不禁。
那文士年约四旬,眼神明动、面玉唇朱,颊上三绺殊胜髯垂在颈前,着一白细襕衫负手而立,姿容儒雅不凡。
适才二人本是随折翎出厅迎接,但赶不上折翎脚步,到得厅前恰逢折翎一众跪拜,不好上前,遂在檐下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