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苍看了一会,觉得农人的干活劲头都不错,也十分满意,正要再往别处看看,就听陈利笑着说:“堆肥的地方,亭长可要去看看?”
他看过了!张苍觉得自己的耳朵听到这几个字,鼻子就似乎闻到了臭味,赶紧摆手:“不看了,不看了,我还要去阳里看看,再耽搁就晚了。”
赶紧跑啊!他骑上马,后面还听见陈利的大笑声。张苍苦笑摇头:不能和农家子弟比哟,这几个里的田典,如今个顶个的把这些粪便当成宝,丝毫不嫌弃。
他不行,他还是赶紧跑吧——
半载光阴攸忽而过,经冬的麦已经开始陆续成熟收割了。轵道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因为这麦不光能经冬,它还高产。虽说种的过程中,田典把他们烦得想死,平白增加了很多劳动量,但是收成太香了。
翻倍是基操,有好地种出来翻三倍了。
所以田典催着他们学水稻育苗,然后抢收麦子时,回头歇不上一口气就要急吼吼再种稻的事,大伙都没有产生抗拒之心,反而追着田典问,生怕自己有遗漏,以后收成不如人家。
苦点累点怕什么,收成不好才可怕。
秦国律法对种田方法也有要求和规定,不过现在的新法子给了宽限的时间,前三年种得不对不罚。只是大家看到了好处,只怕自己学得不对收成少了,尽管仍然不能尽数掌握,但积极性是不差的。
郑丑家的长孙郑平从学室回来,匆匆忙忙的舀了两口凉水喝下肚,就赶紧拿着纸笔在院子的石板上做算术。
喊他吃饭他嗯嗯两声不动,最后是母亲出来拎着耳朵把他叫过去的。
郑丑心疼大孙子,不过不好说新妇,只好骂儿子:“让你送他读书,没让你教他学呆了,饭都不吃。”
郑平解释:“阿翁,我是抓紧做几道题,学室的先生说后天考试,前三名以后不收学费。”
“啊?”郑丑又惊又喜地看着孙子,把他看得脸红嗫嚅起来,小声道:“先前小考,我总在二十名前后。”
意思是考不到了,省不下这个钱,郑丑失望地收回目光,不过还是夸了他一句:“一里四十多人在那学,已经不错了。”
这是真心话,他家这种祖宗八辈都两脚沾泥的人家,他真心觉得孙子能学个中游就不错了。
郑平扒了两口饭,想起来先生还交代了一件事,怕自己回头忘了赶紧道:“先生说没去读书的也可以考,考得好同样可以进学室,不要钱。女孩也行。”
“女孩读什么书。”郑丑不以为然,只让其他几个年纪差不多的孙子去试试。
一百钱花出去要回本,平时郑平去读书,回来也得教弟弟们。不但要教亲弟弟,已经分家的堂弟也教。每家都这样,毕竟一百钱也不是小数。
学生的年纪不同,基础不同,智商不同,半年下来已经拉开了差距。学室现在将学生分成三个班来教,自己认为可以升班了就申请考试,通过考试就可以学更难的内容。这次大考同样分三个难度,未入学室的孩子可以自己选一个报名。郑丑想,难的考不了,最简单的总能试一下吧。倒是没去想最简单的考的人也多,竞争更激烈一点。
同样的对话发生在轵道亭各里人家,每个被供养着上学的平民子弟这两天都在用功。前三名不是人人能抢的,但考得太差,难免回家要被长辈责骂,在学室里也抬不起头来。
尤其是现在一家往往有兄弟几个,家里只供得起一个。可花百钱让你读书读成这个样子,也就只有赶紧换你兄弟去学室了。
阳里。
王沐少少的吃了碗饭就没再动筷子,到灶间去洗刷厨具。
母亲陈桃跟进来,小声埋怨:“叫你来吃饭就好好吃。”
王沐也小声道:“我还带着阿苇跟阿耳,让他们多吃点就好。”
陈桃知道女儿怕兄嫂不高兴,她毕竟是跟着儿子养老,偶尔叫女儿带孩子回来吃饭已经算是儿子爱护妹妹了,确实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叹了口气,跟女儿一起收拾起东西来。
隔了一会,她又有些高兴,跟女儿说:“麦子收了,大王给的种子是真好,我们家收成比往年翻倍都有余。可惜我家没有能种稻的田,不过田典说粟也能轮种,收成也会高些。等粟收了,我叫你来,多吃点。”
“哎。”王沐温顺地应着。
“要不是得攒钱让阿义读书,今年就宽裕了。”
陈桃碎碎说着,脸上却堆着笑,显然对孙子读书也抱着很大希望。
其实嫂子人挺好的,王沐带着孩子来蹭饭,既没说怪话也没给她脸色看,还是很亲热,给两个孩子盛饭都盛满了。但王沐自己脸薄,就更不好意思了。吃过饭又把院子扫了,这才带着孩子回家。
她本来嫁得不错,就在同一里。可惜小儿子出生没多久,男人丢了军功换来的爵位,分的地被收回,闷闷不乐一病而亡。她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艰难维生,要不是就靠着父母家,都要熬不过来了。
父母想给她再说门亲事也没成,她丢不下孩子,而且伤了身子可能生不了的消息也叫产婆传出去了,只得作罢。好在家里还有自己开的一点地,也没给别人种,叫大兄种着也不会欺负她,还多分点粮给她,勉强维持着生活。
至于学室什么的,王沐想都不曾想过。
陈苇牵着母亲的手,一路都挺沉默的,不像弟弟蹦蹦跳跳,因为今天吃得好而开心。
快到家时她才下定决心似的,叫了声阿母,待母亲应时又沉默了下来,半晌才小声说:“今天他们说,没进学室的也能去考试,前三名读书不收钱。”
“是啊。”王沐也听见侄子说了,也知道其他没去学室的小侄子同样想去考一考。
“他们还后悔平时玩得多学得少,今年是没希望了,想在下次大考时试试呢。”王沐松开女儿的手,将碎发掠到脑后,去推自家的门。